塔塔在她的日记本上写道:“这辈子我不曾有过一个家人,却拥有十八所‘房子’。” 第一所房子是一家山区儿童福利院。爬山虎和常春藤撑满红色尖顶小楼,使得一整排躺满孤儿的房间充满了触手可及的、迷失的绿色阴郁。塔塔像一株植物浸泡其中,孤独就是她赖以生存的营养液。每年孤儿们都会“大换水”——找到收留他们的人。所以塔塔永远没有伙伴,陪伴她的只是两棵枝杈交缠的合欢树。七月份,福利院被一种原始的粉色腥甜溢
一 钟歆瑶像练少林提水功一样张着两臂,不过练得有点颓,胳膊耷拉下来了却还硬撑着。 拎在她手里的不是水桶,左边是泼油闪电的一满杯五红汤,滴滴答答有点漏,随时可能滴到藕粉色的裙摆上。右边是一包厨余垃圾,临出门又塞进去几团纸尿裤,绑也绑不上,全凭她用手指勾着。用伞柄戳了按键1后,她小舒了半口气,在电梯间的内壁上看了看眉毛。画得简直太屎了!不过就这样吧,再晚要迟到了。丢掉垃圾袋后,憋在电梯里的
1 给面加过辣椒油和陈醋,棕灰色的木筷在鸡汤里搅动着。前台长长的队列里响起争吵声,就因为取面的先后,双方互不相让,有人劝了几句,反而愈演愈烈。何文假装没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粗鄙与尖刺,继续对付那碗鸡汤面和白煮鸡架。 今天是去取清样的日子。清样拿回来,按标红修改、核对、打印,再送回去。在别处,来回取送都是编务的活,不该他这个美编干,可在牛编辑这儿,规矩都变了。按牛编辑的说法,社里效益不好,
是什么感觉呢? 不是害羞不是紧张不是不知道说什么不是惧怕别人的眼神更不是像有些人标榜的那样“对人类现有的语言沟通形式感到厌倦”,就是一种纯理性的不自在,大约相当于穿了一件湿毛衣站在烈日下,或者左脚的湿船袜松垮滑落到鞋子里。 如果强行对抗这种不自在,身体提出的抗议就是迅速犯困,眼皮睁不开,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好在社恐已然是一个流行到被滥用的词,所以,当我说我是社恐时,大部分人
小虎第一次表现异常,是我刚从老虎沟回来的那天晚上。 进门之前,我认真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进门的时候小虎还是奇怪地看着我,一声不吭。我怕见小虎的眼睛,目光虚张声势地在客厅扫了一下,钻进了卫生间。平时在家里,我上卫生间是不锁门的,那天却很熟练地带上了门,好像我习惯如此。 卫生间的镜子里,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好像长出来的疙瘩痘。我看见自己脸色慌张,是那种失魂落魄的惊慌。我用双手掬着水,不
同福里36号院儿的李育民老爷子过喜寿的那天早晨,闷声不响地就给子孙们出了一个大难题——他老人家要寻亲。大儿子李文化和二儿子李科学正率领各自的家小忙着迎接宾客、操办寿宴,闻言顿时就愣住了。寻亲?寻什么亲? 李育民披着崭新的唐装外套坐在正堂的圈椅里,象棋般大的团福纹样像段曲折迂回的旧岁月,在枣红色的绸缎上幽暗地闪着眼睛。他仿佛看不见子孙们的惊愕神色,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 他记得自己有个
《二苏旧局》是王邪新近的一部短篇小说,以“寻亲”为线索,上演了一场精彩的众生戏,戏中的主角是李育民,配角们站在舞台的不同位置上,以不同的姿态和声音共同演绎了这场戏。这是一部讲述血脉亲情,也关乎历史记忆的多幕剧,隐喻随处可见,充斥着现在与过去的巧妙叠合。她把目光聚焦在一个垂暮老人的身上,以家庭成员的种种面向为骨架,组合出“寻亲”故事的全部,投射出现实生活的种种:有记忆的背负与脱卸、有亲情的浓烈和
从兰州到昭化古城 从家乡兰州,眺望约600公里外的昭化古城。当昭化古城在脑海中逐渐明朗,我看出了两个地方的相似。 兰州,自秦以来,有2200多年历史。它“联络四域、襟带万里”,是通向陆上丝绸古道的咽喉关隘。以南北对峙的大山为屏障,以穿城而过的黄河为天堑。黄土高原上,这个跟着一条大河蜿蜒出的绸带似的谷地城市,诞生伊始,便被赋予了重要的军事意义。在古城池高悬的匾额上,曾书有“固若金汤”四个煌煌
公元759年,在历史长河的纪年序列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年号,和959、1059、1959一样是个年号。但是,在中国文学史中,759年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这一年,杜甫辞去了华州司功参军这个政府公务员的工作,开始颠沛流离,直面现实生活,直面苦难,筚路蓝缕,最终成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 我说杜甫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也许有些人会不高兴,认为屈原、李白都是伟大的诗人,为什么杜甫是最伟大的?萝
养 花 男人不爱花,必定是傻瓜! 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上小学的时候。那是寨子里的一位长辈,指着他那憨厚老实的儿子在骂。原来有媒婆主动上门说亲,当父母的十分高兴,而儿子却木讷闷气,始终不吐一句完整的话。不知为啥,后来这人还真成了村里土地包产到户后的第一批光棍。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花”和“女人”有时就是同义词。现实生活中,花卉与女性的联系也十分紧密,常顶花发髻的大多是幼女,爱穿
看电影 好多年里,能把一个村子的亢奋全部调动起来的,恐怕只有演电影了。 听说晚上演电影,整个白天,人们比平日更忙碌,干活的劲头大了许多,笑声多了许多,走路的精气神也足了许多,下午收工时间提前了,放牛的孩子也被允许把牛早早赶回来。村人接回来的放映机醒目地摆在大场院里,两个木柱间已挂起银幕,孩子们迫不及待守候在那里,盼着天赶紧黑下来,而太阳像个老顽童,故意要跟他们多玩一会儿,迟迟不肯落山。
山村之一:野孤水 好在有一群人还生活在这里—— 牧羊人,在山梁上常常也被羊群放牧 耕地的人,与麦子、糜子 一起拔节、抽穗 一茬庄稼,也是一年生死 好在高速公路自村前通过 不时有汽车快速而来,又快速而去 在人们的眼里,速度 呈现出各种具象和颜色,看不见的 气流漩涡,正改变着风的方向 好在高压电线自村旁通过,粗犷大地 仿佛一把巨型琵琶,银色的电线敏感 偶有几只山鸦以爪挑弹
买炒豆 向一个 蹲在路边的老人 买炒豆 她炒的蚕豆 酥脆香甜,而且便宜 即使是这样 一天也没有卖出多少 想到她背篓里的炒豆 可能是一家人的 可能是一块田的 还可能是一个村的 不禁往塑料袋里 抓了一把又一把 别 一支歌走了 弦从此寂寞 手再不习惯早起 珍藏着一种情绪 让那条河舒缓 让它在树林里撒满花瓣 然后在缺色的冬天悄悄走来 不惊动露珠和风 天地间的一
在林中 有人认出是樵夫的斧子 多熟悉的一幕:他总是砍呀砍 像是砍断思念的煎熬 当溪水流经时 他又会在石头上磨斧子 磨呀磨,像磨到另一个尘世 有时候,他将斧子扛在肩上 望着落山的太阳,将沉思丢在一边 一阵风吹过松柏,一阵风吹落松针 一朵花盛开,一朵花衰败 传 说 万事万物都有法则。他们说 无论是在时间荒原的沟壑上,还是在 古人的意识里,都会留存敬畏 我知道,一则传说会给
重新苍翠 阳台上的仙人掌一开始是柔软的 后来才变得坚硬 翅膀总是横生锋利的针 直指外面的世界 长寿花改名换姓后移进大盆 最初的那片叶,没有节奏地 在黄绿之间交替 人间的认知赶不上它的声色俱厉 冬天突然降临,它照例无动于衷 大雪时节,它们像两个警钟摆进生活 每敲一次,我就再苍翠一次 根须在废墟上已坚如磐石 看着它们,我不再对着新的夜空 捧出旧的主人 也不再拎出比空气更轻
灵空山 空灵,是一种意境 灵空,是一座山 在灵空山 风,走到这里 就改名叫松风了 阳光,是一群调皮的孩子 它们在油松高高的头顶上 挥舞云朵 荡着秋千 在灵空山 稠密的时光,用乳汁 把灵空山的油松 喂养成了九杆旗 在那幽静弯曲的山道上 我如一只赴一场清修的蚂蚁 向着九杆旗 不断地行着注目礼 花 坡 我以为我来到了草原 鞋帮沾满了草香和花香 在沁源,在太岳深处
东方微笑 定义了一种表情 双眼微眯,闪烁着星子的天真 嘴角上扬,像起飞的白鸽 他可能是少年罗睺罗、阿难或阿那律 迎接曙光的微笑,绽放 喜悦的真谛 没有比微笑更透明的表情 这朵明媚的微笑,像一根烛芯 点亮逼仄石洞的昏暗 以及站在他面前所有礼拜者 身上的晦暗 任何真实的表情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来自虚空的微笑,凝固成永恒 我试图效仿他的笑容 弥补内心里的缺口 地下铁 被
春天爱着草木和花朵 麻雀扑棱棱地飞 婆婆丁、芨芨草忙着 开花,长叶子 调皮的雨花,打在我的眉毛 眼睑和唇上 从来都是欢快的震颤 让我叫出声 春天,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我们的影子叠在影子上 我们的影子相拥及泣 一帆风顺 剪去它的枯叶子和衰败的花朵 一株一帆风顺只剩下它原来的样子 不再婆娑 也不再是白得发亮的那一部分 渐渐忘了那个迟迟不来的人 它终于成了安安稳稳的美
黄昏多么静。一丛灌木 沿着河堤一路小跑,树影在摇晃 那些幽暗的、柔和的 被遗忘的破碎絮语 映照在水面上,全被我看见 露水里点灯笼,月光照见故人的影子 面庞上淡淡的黑,是忧愁 是九月新换的旧衣裳 那些旧的名字,旧的人 日见沧桑 我见过大海 我见过大海,盛大的孤独 从内心的阴郁里托举起蔚蓝色绝望 船影老去。我浮游的躯体 在天空中寻找岸 海水倾覆,从此有了无限的滩涂 更深
那件旧衣服 还穿在家乡的身上 夜,很静 静得连风也睡去了 我凝望着一颗星 它像一只鸟静静飞走 我看见草原上野花盛开 两匹马在吃草 一棵杨树喃喃私语 捡拾着黄昏撒下的碎片 月亮是慢行的香车 涟漪是心的琴弦 漫滩的油菜花啊,那嗡嗡的蜜蜂 怎么就钓不起草原的宁静 风雪。我没有阻挡住风雪 大海迷了眼 心尖滑落的雨点啊 你,去了哪里 听说风雪又来 忙到城外巡了一圈 把
窗外的天空 铅灰如盖 一如不可预测的命运 风雨时至或不至 天用无边的苍茫作答 远山隐入尘雾 双鬓与雪山一般颜色 半生写下的文字 尚未填满一本书的天头地角 蜗居的寂静放大了闹市的喧嚣 蚂蚁奔走,对抗时间的洪流 半生历尽艰辛 翻开个人辞典,只有一个语词 平庸 平羌口 海拔2980米 一朵蓝色的野菊花 赶在大风雪来临前 抱紧了自己 山戴着白云的帽子 云杉、山柳和黑
我找你 在山下找到了一条河 在山上找到了一座城 我找你 在黎明时找到了一滴露水 在正午找到了半截金黄的阳光 在夜晚找到了一颗眨巴着眼睛的星星 于是,我在梦里找你 但,梦里却是你在找我 你那如星星眨巴着的眼睛 你那如流水般柔软的身体 落 日 落日,已低于烟囱 低于唇,低于地平线 低于滴落在黄河里的一滴泪 一个人,走出河滩的芦苇地 走出他脚上的泥。迎着 落日的影子
一种很无辜的忧郁 适合于天空佩戴 像洗过的一样 干净地裸露在 下午的闲暇里 我所钟爱的一幅油画 散发出神秘的气息 波浪一样涌来 潮湿 温暖 有丝绸的质感 如同环绕在周围的孤独 如同一个远古的陶器 如同玫瑰里隐藏的秘密 此时 我等待一双眼睛的注视 并渴望她轻轻说出 我爱你 夜来香 美人只在夜间出没 夜色养活了她们 如同这花 在黑暗中拿出香气 让世界晕倒 一
未看到大海时,想象着大海之美 朦胧间会爱上海 当面对真实的大海时 拥吻着每一朵浪花 心中升起的是比爱更高的热爱 是的,此时热爱会让你相信善 相信蔚蓝本就是蔚蓝 相信泪珠是为感动而流 相信一切始于灵魂的芳香 此时,生活的琐事、经年的风霜雨雪 累积而起的质疑 会烟消云散 会如尘埃般,不见了踪影 睡 莲 七月,阳光毒辣 一波接一波的热气困住了整个大地 此时,荷塘中的莲
绵延起伏的山脉,像海洋 一浪推着一浪,直到天尽头 一些红,是时间的锈斑 是夕光的浸染 一些红,是新发的芽 是雨后,刚刚从山体里长出来的 你是电光石火,是猎猎西风 是人间的霓裳 温暖了大地,照亮了天堂 天蓝,云白 一声鹰吠,划破长空 雪落黑河岸边 黑河,是一匹马 从雪塬上跑过 哗哗的流水声 是铁打着铁吗 那么,一尾轻飘飘的芦絮呢 算不算一次久远的盟誓 要是有几声鸟
这一夜 那么多的人啊 上车下车,沉默不语 再多看一眼吧 人间,这个词足够潸然泪下 你一定知道 突然就进入了冬天 大雪淹没你不在的故乡 埋葬了一声声叹息 总有人冒死将灰烬带走 将烛光留下 让活着的人远远地看到 列车呼啸着 坚定如你 和十年前一样 晚安帖 余晖落下去 从镜子里打捞起白发 飞鸟在眼眶 进行最后一次返场 谁也猜不透在所有的告别中 居然学会了祝愿
路过苍南,夜正推平一座座山丘 微雨如约而至。走向寓所的同伴 撑起伞,踩着夜色湿漉漉的脚印慢行 离开一列火车,又躲进另一把伞下 看似置换了时空,其实我们始终没有 走出一座山的注视,一场雨的追逐 夜的影子落在身上 抬头,看见窗外,浙南的县城落在一片 树叶之上,鸟再次替人归宿山林 理 发 每一次理发后,我都像 观察一座山头一样端详自己 灌木丛剪成了草坪。零碎的 发茬,时不时出现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听不见蝉声,也听不见蛙鸣 只见年轮上的皱纹又深了一些 西风斑驳,吹老了故乡的容颜 草木零落,又有谁在夕阳下 望断天涯 明镜里,得秋霜 霜白青丝,丝丝缕缕是沧桑 若是岁月能搁浅 沙滩、黄昏、夕阳,也是无限好 斜晖脉脉里,一只雀鸟飞出 大漠、山岚、浓雾 朦胧又漫漫 时光的齿轮滑过,一叶秋天落下 秋 雨 雨,不紧不慢 若你的清唱,在地上溅起浪花 我,
百里,距灵台县城五十里,我每年都要去几次。几个人开车或一个人骑车,说走就走,去看整齐、精致、漂亮的新村,看唐槐,看花木,看古迹,看绵延的山和自然流淌的河。来了外地朋友,也带去看山看水看树,还去酒厂看麦囤一样,黑沉沉浸满时光包浆的海子。 新 村 柏油路到了百里地界猛地拐向高处,一路被山势引导着,蜿蜒西进。站在路边遥望,达溪河在下面河滩里一扭腰,摆出S形的身姿。这里河道还没治理,一切都是自
1856年初秋时节,激战正酣的曾国藩利用难得的空闲时间,给家里人写了一封信,信中没有问家长里短,也没有提战事战局,只是希望家人都能成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因为这不需要外求于得失,而可以内求而自足,这便是《论语》中所说的“求仁得仁”。李均的写作之路与此相似,他曾在自己作品的研讨会上坦言,“写作既是为了记录那些岁月中不可忘却的记忆,也是重拾自己、建设内心世界的过程。将过往作品整理成册出版,则是为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