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名著都有一鸣惊人的好运,如果要拉名单,命运多舛的杰作似乎更多。它们或被认定为水平不济,被“专家”尽情抨击;或被宣判为三观不正,被民众合力围剿。经典如《包法利夫人》,便曾被讥为“琐碎而肤浅的细节掩盖了小说的原貌”;《草叶集》《尤利西斯》这样的天才之作,也曾因“有伤风化”而被大众无情唾弃。在菲茨杰拉德生前,《了不起的盖茨比》带给他的不是盛名和财富,而是嘲讽、冷遇、以及加起来总共13美元的版税。
一 橘子说,男人没有胆子,就像公牛没有犄角。她说的那种牛叫骟牛,我见过,两只牛角像两截被齐根砍断后开始腐烂的树桩。说这话的时候,橘子手里正拿着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我不知道做封面的牛皮来自骟牛还是牯牛,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我承认,我有一身好力气,但总缺少一点胆气。 第二天黎明,雾气散尽,我背着我爸留给我的那只军用挎包,在城门洞里与橘子汇合。挎包里有几张干透了的大饼,一只打火机,一把瑞士军刀,一
一 百丈石崖铁一般锈着,寸草不生。阳光烤着,崖壁似乎有些颤。有断断续续的水珠无精打采地滴下来,聚在崖下的石窝里。雨水好的时候,崖上一挂瀑布泻下,把山下的岩石冲成一个大石窝,聚水成潭,就有了传说,说里边住着一条黑龙,掌管着方圆左近的一片天。眼下久旱,石窝那点儿水怕一头牛也不够喝。 女人们在一处平坦地方摆上供品,燃了三炷香,烧罢黄表纸,然后并排朝黑龙潭跪下来,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嘴里念念有词:
傍晚时分,我到一个小县城,逛旧货市场,一个很不起眼的摊位上,守摊的中年女子在埋头玩儿手机,摊上摆放的语录本、老照片、徽章、小旗子、纪念品等都沾满了灰尘。我随手翻翻,看到一个小本子,暗淡的绿色纸皮封面,隐约可以看到手写的“一九三九年”几个字,工整得近乎印刷体。那可是比语录本、照片更久远的年代。我好奇地拿起本子。纸页发黄,字小,字迹已经暗淡,但仍然可以读。是一本日记。草草翻了几页,我便毫不迟疑地决定买
王大卫对姚旺说他昨天遇见小曹了。小曹穿着条花裙子和她姐姐逛超市。“小曹打扮起来不难看,就是头发有点儿稀,大概是营养不良吧。”王大卫说。姚旺问他哪个小曹。王大卫翻了翻眼皮说,万常青的小姨子小曹。姚旺“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二傻子呀,她叫小曹吗?”王大卫说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姐姐姓曹,所以就称呼她小曹。姚旺笑起来说王大卫够肉麻的:“小曹小曹小曹,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曹是你老婆呢。叫得这么亲。”王大
香房差一点儿成了燃灯街上唯一的富太太。 她长着一对注定能堆金积玉的耳朵,雪白的、宽阔的、肥嘟嘟的耳垂,露出两粒碧玉耳钉,苍翠欲滴。那耳钉刚黏上她耳朵时,她正与邻镇的高中同学夏贡谈恋爱,两人相隔一片圩海,夏贡每日坐船来找她。听说夏贡已经买好了独栋别墅,等着娶香房,燃灯街的人都觉得这是香房好日子的开头,她也打算将水果店盘出去,退出江湖,去独栋别墅里做清闲太太。 二十多年里,那对碧玉耳钉没掉落,香房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蔡婆没想到她的这间房子还没租出去。她实在想不明白,58号房子地段好啊,临近公路,对面又有海滩景区,人来人往,怎么就是租不出去。她颤颤地拿出老花眼镜,打开老人机,开始对着记录在本子上的号码一个个按下去。报数字的声音响彻客厅。 “喂,是李先生吗?” “是,你谁啊?” 蔡婆把手机靠得离嘴巴特别近,生怕对方听不到。 “我是之前你去看那房子的房东,”她已经老了,七十多岁,驼背,平日
1 彻底忙完皇兄格雷姆的葬礼,已是傍晚七时。送走下午分批前来吊唁的各大星族代表,我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宫殿内的侍卫们退下。 格雷姆之死对整个阿法特星球来说自然是个噩耗,虽然这几十星年里类似的原住民猝死现象已司空见惯,但格雷姆毕竟是皇族,他向来与人为善,星际移民们都很喜欢他。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马上要进行的超母体衍生的受体,这关系到整个星球的未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如今,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我一个
红色的夜晚升起来。他拉上办公室的窗帘,把信纸分出六张,写满三页,用两副即将磨透的刹车片压住,挨着刹车片的是化妆包,这个象征成功人士精致妆容的东西,看起来滑稽得要命。他抬起脑袋,对着镜子照了照尚服帖的妆容,又一次郑重地拿起笔,写着思忖已久的话。上司若再不回信,那么他的位子就摇摇欲坠了。 自从进了车行,他始终没有朋友,只有一本画册时刻相伴,那是他的主心骨。后来信纸、刹车片、化妆包才加入进来,他让这些
一 宋小梅刚把老父亲全身上下擦洗好,捂好被子,还来不及直腰,手机就响了,铃声催命似的一声紧过一声。 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不是广告推销就是杨成波。宋小梅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摁住心里的小火苗,拿起手机,果真是杨成波。“芮儿去年给我寄回来的那件羽绒服怎么找不到了?我今天要穿!”那边估计急着出去,找衣服找了好一阵了,没找着,再加上前些日子的冷战积怨,语气里的火药味儿已经透过手机传过来了,就等宋小梅点引
铁锹扬向一张巨大的沙网,沙石在空中划出半圆形,透过蛛网般的空隙,石与沙瞬间分离。阿弥躲在深坑里,身上落了一层灰,就连眼里的天空也被蒙上昏黄的颜色,目光穿不透的湛蓝被细沙剿灭,外面是穆林一锹接着一锹冲击铁网,沙石飞舞在空中,旋即又落在另一端,沙沙沙,和心脏一齐律动。沙坑不断凹陷,细沙堆砌的小山越来越高,野风时不时号一嗓子,阿弥在坑中静静等待回归的指令。 穆林半个身子已经陷进沙坑,沉重的喘息声减缓了
老人在村子里,如同他们的气息,若有若无,哪一口气跟不上,人就死了。每一个人的死去,都会让孩子们兴奋几天。因为他们在葬礼上,会见到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他们和孩子们打招呼,给他们递上五颜六色的零食。没有糖果,理由是糖果会坏了牙齿。好几个孩子的牙齿在生长的年纪里坏掉了,大人们显然开始忧虑这个问题了。 归来的大人里,也有一些孩子的父母。唢呐声鞭炮声流淌在村子里,父母回来的孩子,脸和手洗干净了,皮肤露出
每年,我都要往乡下跑一趟,像是探访一位年迈的故人。“故乡”是个很奇特的概念,需要人去楼空才显得既具体又虚幻。我出生在一个富有煤矿的小镇,所以我见到的村庄总是灰蒙蒙的,一下雨,路面上的泥泞任由你倍加小心,它们始终有办法星星点点溅射在裤腿上,就像是赠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一片胎记。 铁道河流 村里有一条通往远方的铁轨,一年四季,火车源源不断将煤炭运送出去,在我眼里,我赖以生存的故乡是从内心开始
1 农村人讲,过了七十,随时随朝好死。大意是,活着,多一日挣一日,死了,一了百了,尘归尘土归土,毋在意。不知道王爱芬有没有想通过这一点。江浙一带经济发达,挺括张扬的城市群面貌总让人遗忘了在层层叠叠耸立的高楼与峰峦般错落的天际线之外,还有不少隐匿在群山中的小山村,它们像是落了尘的新衣裳,叠放在柜子里,始终未示人。在王爱芬眼前的这一片山川草木间,绿意环绕,阡陌纵横,屋宇错落。大多数的房子聚一起建在平
温暖而孤独的旅途 1 黑夜来临,列车启动。我的旅行又一次开始了。 我的心沉入黑夜之中。这样的黑夜,让我感到孤独,也让我感到了温暖。 这是我熟悉的感觉,是我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透过窗棂,透过林立的高楼苦苦寻找的感觉。 音乐响起。站台上的灯光与人影已然不见,城市的喧哗与噪声恍然远去。透过车窗我看见了远天上的星星。虽然它们还有点儿模糊,但我毕竟看到了。这是城市之外的星星,远离了日常生活的星星。它
3月14日晚上,在和同事第九十九次聊到“回国”这个话题之后,她关上电脑,把猫猫托付给邻居,和他们礼貌地拥抱、告别,然后笨拙地拖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离开了家。 离开了“家”,她唯一的“家”,这是如今她在所有的对话当中,指代这个自己作为外国人在异乡租来的房子的词汇。相反地,她会使用“回国”,而不是“回家”,来描述她此次旅行的目的和终点。那个遥远而熟悉的国度,是她文化意义上的家,却不包含她具象的家。
壹 这个春日,我着迷地在老宅废弃的园中不停四处翻挖。大地已经醒来,它的每一个角落与毛孔,都氤氲着莫名的令人期待与迷醉的气息,漫溢着春天鲜碧的温润与潮湿。青杨、桃树、梨树的枝条上,鹅黄的新芽或浅红的花苞正欲绽放。梧桐、枫杨、苦楝干褐还没有芽点的枝茎,开始湿润柔软。园子里的藓苔上,盛开着一簇簇阳光的金黄与湖水的浅蓝。田野已被返青的麦子与芥菜的花朵所占据,漫眼是无垠的绿波与火焰交错的海洋,三两个农人的
星期三是伊芙琳熨衣服的日子。这一天,她感觉一切都变得那么舒展。温热潮湿的水汽使她心情愉悦,熨斗所过之处的平滑让她内心满足。伊芙琳把熨斗头部伸进她最喜欢的衬衫袖子下面,看着皱巴巴的部分瞬间变得平展如新,仿佛未曾穿过的样子,她感觉这是很值得做的事情。伊芙琳今年七十四岁,当然了,她满是皱纹、干枯的皮肤不会像熨过的衣服一样恢复光滑了。 她一边往衬衫上面喷水,一边想如果是发蔫儿的莴苣的话,只需要把它放进冰
一 在黄昏的边缘 古希腊众神摸索着河水离开 他们曾站在山巅,呼唤雷电 伴随着火光起舞 现在却靠着肮脏的白袍遮羞 在荆棘丛中勉强做梦 酒渍覆盖葡萄树,果实在囚笼里肥胖 汁液流遍草地 如同蛇在伊甸园中 蛇的主人,曾在竖琴和铃铛中溺水 曾靠着欺骗、暴力、嫉妒与贪婪 在天空中为自己的嘴唇镀金 歌颂谗言和亡灵 主人,紫红色汁液曾爬满天空 你坐在王位上仿佛太阳 你身披金袍,头上
请借我一山一水 置身 千里大漠,万里戈壁 荒凉冒烟,冷热皆酷 赤地,流火、冰凉 不堪忍受,也不逃避 请借我一山一水 滋养我心中荡漾的绿意 让大漠走一次时装秀 不管猫步、狐步还是鹤步 一定会走出西部姿势 美不美都是水面投石 激起一阵震撼、惊奇 难以平静的一次奇遇 有了这一山一水 我的世界就富有无比 山南种草,山北植树 河东采矿,河西放牧 暮色归途中,听到 一朵花
骑行记 穿过张庄 就到了李庄 沿着路途 长满快乐的记忆 谷雨时节,麦子们 在路边举着旗帜 一例地绿油油 正好与一句农谚 相互印证,相互映衬 齐整整的姿态 要等到立夏才会形成 看见一个接打电话的陌生人 找不到面色凝重的理由 推着的轮椅上 安然端坐的,应该 是他的父亲 我停下车子 仔细地辨认一番 认出了 他不是我的哥哥 这个上午,阳光很好 一切事情也都很好
心里搁着一个名字 当一盏树荫筛落方寸之地 就是春了 当一袭白云紧握鸟的翅膀 就是天了 当一行诗举起你的半生 风把多余的字吹散了 我是这样多情的人 心里搁着一个名字 就不会轻得像那些被风吹走的字 也是这样的春天 越过树荫和鸟翼 上摩天 饮一盏云雾茶 为了饮一盏云雾茶 必须邀山目润,捧出山泉 必须硬度适中 不太硬,还能念念在心 不太软,情不至成伤 是的,80度的滚
下午好,首先感谢铃木将久教授的邀请,感谢各位来到这里。东京大学非常美。我在银杏树下走了一圈儿,感受到了一种金黄色的美丽。但是今天下午我们讲的梁庄,可能比那些金黄色的美丽更加驳杂一些,也更加复杂一些。非常感谢大家能够耐心地来听。 我来这里的契机是《中国在梁庄》在日本翻译出版,这本书已经出版八年,可在这里还是新的。我原定的题目是《废墟与新生交织下的中国乡村》,其实这是一个大致的主题,根据我自己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