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而言,凭心立论,忠于现世,望彼将来。” 这是鲁迅先生当年创办《莽原》的宗旨。先生锐意于革新文风,欲为中国文学开一新途,并寄未来之希望于青年。《莽原》复刊以来,一本先生初衷,立足现世,关注现实,以推动文学创新、扶持文学新人为己任。 《莽原》今年改版,设立“新乡土”栏目,便是推动文学创新的一个尝试。“新乡土”之新,首先在于指涉范畴:旧所谓乡土文学,往往指称农村题材的文学创作;“新乡土”则泛指
机场到酒店的路上,易星一直昏昏欲睡。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的人,确认了目的地后便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愿,正午时分,阳光正好,车从树荫下驶过,只觉外面一片灿烂。 车内冷气适中,是个打盹的好时机,若不是丈夫时不时扯着她的手臂让她看窗外。 她昨夜几乎未眠,焦躁感仿佛堆在床边的柴火,毕毕剥剥,看不见燃不尽扑不灭。她翻来覆去也想不出是什么点着的火,终于辞职了,终于说服丈夫调好年假一同出游,提前半个月就做好了攻略
糖 糖,是一种使人皈依于自我的辅助剂;黑色包装盒,彩色文字,如梦境的叠印,一板上有十颗,绿色或者粉色,原产俄罗斯,看不懂的西里尔字母,她把它从包里拿出来摆在桌上。 那是一只白色的手提包,白色肩带,金色带扣与拉链;她身上的一切,除了头发眉毛和眼睛,大体都是白色的。冬天,一件白色的羊毛衫,脖子上白色的丝带,她的鞋不是白色的。 她笑的时候眯眼睛,不露牙,把手肘支在吧台上。法国人让她试试学调酒,她就
从燕郊到五环大约有四十公里的路,其中有一段是桥,桥下有一座岛,我一周五天从那里经过。 周一那天,我开车送儿子去学校,路上很堵,我开得很急,儿子在副驾上哭着说今天能不能不去上学,只有今天。我没有接话。我们坐在车里,在通往目的地的直行道上一动不动,前边是屁股上贴着“baby in car”的华晨宝马,旁边的左转道空空荡荡,我的儿子像个局外人,急的只有我一个。信号灯变了颜色,车流开始缓缓而行,一辆橙色
01 半夜两点,隔壁女人的哭声,被H屏蔽在睡梦外。 花了四年养成的生物钟,本应在上午10点45分将H叫醒。他会跳下床,拉开窗帘,播放日本流行音乐组合“星期三的康帕内拉”的歌曲,音量调到两格半。洗漱后,吃下一整块临期三明治,干嚼两粒维C片。坐到电脑前,开原神,水战锤群,清理出体内的淤浆,再接设计单。中途叫外卖,披萨、意面、韩式炸鸡或南昌拌粉。入夜合上电脑,在阳台烤肉或煮火锅,倒序重复上午的事项,
1 穿过那片厚密的云层时,飞机出现了剧烈抖动。安全警示灯连续闪烁了三次之后,空姐才疲沓地从后舱发出系紧安全带的广播。颠簸之中,我感到耳膜鼓胀,不受控制地传来痛感。在这短暂失去听力的几分钟里,我才突然开始思索自己远道而来的真正缘由。舷窗外是那种云蒸霞蔚的景象,向下看能看到我们正在飞掠一片宽阔的海洋,海水沉浸在暮色之中,灰灰蒙蒙,仿佛溢出慵懒的迷雾。我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自己将奔赴何地。 飞机
尽吾生有尽供无尽 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 ——昆曲《南柯记》 1 那个黄昏,穿旗袍的女人似乎漂洋过海而来。雨下得很大,她打着一把花纸伞,在我家经营的民宿招牌前站定了。父亲斜躺在沙发上,鼾声能透过墙板蹿出去。母亲在择菜,她刚把客人的残羹冷炙收拾利索。她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我在写作业,一抬头,看见了她。她探着头向里张望,微笑像一朵花。我唤母亲。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推开房门,问,住店?她反问道,长久的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天问》 一 王顺安扛着砍刀,挎着水壶药箱,从吴王山上下来。他身后跟着一条黄狗,矫健如同骏马,不时摆动尾巴,汪汪吠叫。远远地,他看见垭口上卧着一口棺材,在日光中闪闪发亮。哪个龟儿子,把棺材摆在路上,也不怕折阳寿?他眯起眼睛,往垭口走去,棺材渐渐大起来。他不禁哑然失笑,哪有什么棺材,那是一辆黑色轿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看见黑色的东西,王顺安就会想起棺材。他多次
一、村里来了两个骗子 村里来了两个骗子。 我们住进村里的第一天,就有了这样的传言。可能是村里太久没有什么新鲜事了,每个人身上,确切地说是每位老人身上,都像盛夏里流淌的日光那样,流淌着某种隐隐的不安,或者说是亢奋。 我是村民口里两个骗子中的一个。当然,他们都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画家,是大学里一名教授美术设计的老师。“他们既然称呼我们骗子,我们就先算是骗子吧。”我对村民口里的那个小骗子说。小
1 塔湾三面环水,是常熟城里一个天然的避风港。外婆的老房子,古色古香。屋后一块空场,临河。夏天,太阳落山后,外婆拿着水桶到河边提水浇在场地上,让热气散去。从家里搬来竹椅、板凳。点上蚊香,坐着或躺着纳凉,享受从塔湾里吹来的丝丝凉风。 夜幕降临,水湾静悄悄。河边的驳岸就是船舶停靠的临时码头。一个身穿蓝底白花小褂的船家女摇着航船过来了,水声、橹声,美妙无比。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抛锚了。收起船橹,橹板
故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深藏心底的烙印。留于脑中的印记也许是一条小河,也可能是此起彼伏的原野,还有可能是一处老屋。或许都不是,只是童年玩耍时穿过的一个小巷,偶遇暴风骤雨临时躲避的一间屋檐。这些久远的记忆会深深依附在每个人的血液中,偶尔泛起,让人浮想联翩久久不能释怀。 在外面漂泊久了,梦牵魂绕的总是家乡幽深的小巷和古老的街道,还有老街上热腾腾的味道。每近年关,就有一种回乡的迫切。也许是乡土乡情
“我必须要强硬起来,”什波森小姐对自己说,她烦闷又紧张的心情使她的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索性泼掉了早茶,“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 三十多岁的什波森小姐没什么见识,但骨子里却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她的穿着打扮寒酸得很,而且邋遢随便,这倒与她的生活状况很相称。她一个人租住在艾可顿郊外的一间出租屋,房租一周只有一先令六便士。她的父亲生前在哈姆史密斯经营布匹零售,她继承了父亲在哈姆史密斯僻静处的一
贝斯利先生五十岁了。这天早上,他在刮脸的时候,看见镜中的脸,觉得自己就像只老鼠。 “我老了,”他心里想,“我还在乎什么呢?什么都无所谓了,当然,我的玛丽亚除外,她也变老了。” 穿好衣服,他匆匆走下楼梯,早饭已经晚了,他还得赶紧开店门。店里的活儿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他往往到晚上10点才关门。尽管他如此拼命地干,也没能发大财。妻子玛丽亚一到店里,就唠叨他没本事,即使当着顾客的面,也难得给丈夫一个好脸
草木离不开泥土,泥土是草木的生身父母。植根我意识里的这一自然规律,在我朝拜华山的时候,发生了动摇。 华山上的草木,似乎就不依赖泥土。当然了,立地耸天的华山之上,也少有泥土给草木依赖。能有这一发现,全赖西峰索道的建设了,因为我朝了多次华山,但从西峰索道朝上来,还是头一次。乘坐上凌空飞架的西峰索道,飞越上一座花岗岩的山峰,蓦然下行,复又飞越而上,我看见了浩荡在山谷间的风先生了。 自远古御风而来的风
祖母的父亲张伯园,是河南西部一个士绅,出版过诗集《晚霞》。张伯园良田千顷,富甲一方,当地人称之为张半县。 张伯园家族有个宿命,谁也逃不开这个宿命。不论哪一代,总有一个男人会流浪如风,漂荡如萍,路见不平,拔剑相向,至死不归。到了张伯园这一代,家族的宿命落到了他身上。 1923年,曹锟通过贿选当上了民国大总统,在北京就职。这件事情,本与民间士绅张伯园毫无关系,但是张伯园认为,曹锟贿选,是对国民的侮
下午开会一连开了三个小时,天又热,屁股下面一层热气直往肉里钻,衣服的纹路印在屁股和大腿上,又疼又痒,心里烦躁极了。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超过下班时间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本以为回家就能吃上饭,顺便给先生吐槽一下,却发现家里黑灯瞎火,清锅冷灶,他还没到家!翻看手机也是杳无音讯,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又担心又着急又气恼,怀着一腔怒气,暗自排练好了压抑着的情绪,专等他回来就爆发。 这边刚收拾完一顿饭
说 书 评书,琴书,三弦,大鼓书,坠子书,在古城许昌以西统称为“说书”,流传最广的是河南坠子。它的说文唱词就是日常土话,插科打诨皆用乡野俚语,主打乐器是坠胡,比板胡大,比二胡圆,音色也融合了两者的优点强项,喜调高亢澎湃,悲声沉郁低回,恰恰托住了唱者的土音老嗓。 说书者多为主辅两人。辅者全场站姿,一手简板,一手鼓槌,司职节奏;主唱手把坠胡,足蹬脚梆,四五种乐器联动,说唱交互,好书场营造出的氛围,
第一次接触“三月不知肉味”这句话,错误地以为是用来形容生活贫苦、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当时我上小学三年级,心想古人真矫情,三个月没吃肉算什么,我们半年也不见得吃上一顿。 我说得不夸张。除了偶尔在红白喜事上可以尝到腥荤,或者过年整个正月里可以比较集中地吃上几次肉,一年当中,唯一能固定吃肉的时间,也就只有农历五月二十五了。 五月二十五,是我们村的分牲日。 十岁那年冬天,村中央的马字圪梁上,十几个闲
湖岸记 落日沿着渡口,走出一条曲线 它接住的山脊和帆船 静静地滑过山谷 鹧鸪做了水鸟,它在水底 叫着:种田,种田 急迫的人,忽然白了头 他扛犁杖,牵耕牛,过涧,不回头 转身就是千年 天空总有披簑衣的人,从云中 垂下钓竿。水面一朵白云轻轻飞过 它的巢是红彤彤的卵 它孵化的燕子,对待生活的态度 轻易就被改变 浓雾中的河泥是雪白的 这死过的贝类,它在巢中闪闪发光 这一天终
第一章 1. 世界,我肉眼所及的一切,难道 只分娩于一个门?这个裸露于 岩石上的门,不规则地 吞吐着眼前的篝火与舞蹈,以及 所有被命名被区分的生灵和物体。 我,还有你,是否也来自那扇门? 我是有,还是无?当那个姑且 名之为“人”的人,潦草地 漫不经心地画下了那扇 名之为“门”的门,门是否来自无? 2. 当“无”统治一切的时候,无就是一切 一切就是无,无是一个不可命名的
一条历史的河 一条河的形成,不需要你 做成岛,围成沙 浪漫的三五天,是被你划走的 一片云 云多云少,船去船来 留点水到达堤坝 要知道,不挡水的堤坝 历史泛泛而过 留不住千古帝王 天地人寰 终究是一场善恶对决 一条河,比宽度,比长度,比深度 岸边的草莽,比腰杆,比烟火 悠悠万事,不限于 沉舟,或者一阵风过 河,就是这样 不问源头,不惧雪山 要是黄了,说黄河。看不见
月亮之下 那时候双抢 小孩学着大人的模样 弄一身泥汤 母亲用五根指头,掐断老屋傍晚的 最后一柱炊烟。池塘就升起 蛙鸣和捣衣声 最羡慕村口的寒镜 他负责晒队里的谷子 也把牛的粪便 薄薄地摊在晒谷坪上 月光之下,母亲的炊烟刚刚散去 谷坪上辣草味的炊烟又弥漫而来 那时候 天空为夏夜准备了好多星星 渭溪为百步三桥准备了 好多萤火虫 志标哥为我们准备了 一肚子的三国故事。
石鼓书院 千古胜迹。浮沉于湖湘大地 四次湮没于兵火 最近一次,是民国三十三年六月 书院和山上的建筑,悉数毁于日寇的炮火 零星石刻,暗结夜露 横斜于浓烟散去的废墟 古人从飞雁的视角,我从无人机的俯瞰 都能看出:每一场殇亡 书院都能迎来更加强壮的 重生,很像 湘江水波,落下去,又朝高处上升 也似山间繁茂的树木,风雨过后 又挺起腰身,每片叶子都用闪光来回答 日月星辰 湟水北
月亮之上 一弯清亮的相思,牵绊 许多情感的丝线 记忆的阀门,往事如烟 溢出栅栏 月下的祈祷,比夏草还要葱茏 月亮之上,古老的童话依旧演绎 那些固执的凝望,在天地之间 朦胧了山谷的梦境 在水一方 一池清荷亮出 一首唐诗全部的谜底 世界安静下来, 一柄油纸伞被你,攥得生疼 一只蜻蜓 浮于粉白,点化轻盈 秋天里 秋风刮过,时空的亮度开始减弱 庄稼日渐谦逊 小河像一位
前不久在英国参加活动,在不同场合,有好几个读者问我《出梁庄记》中的小黑女儿的事件。我想是因为“metoo”事件使得大家特别关注这个故事。我也想以这个故事作为我演讲的起点。 那是2011年7月,当时我正在老家做《出梁庄记》的调查。一个早晨,小黑女儿奶奶带着小黑女儿到诊所看病,她们邻居的老头性侵了小黑女儿。一检查,发现病情非常严重,我就赶紧开着车拉她们去县城医院。在医生给小黑女儿看病时,我试图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