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米独步 2023年5月10日,杭州,时间已近正午,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内观展之人渐渐散去,我还在《云图》下,站立良久。这是一幅高两米四,长六米的巨幅水墨画。在画中廊桥下听罢潺潺溪水,踯躅徘徊向右,六米的路程,我如同一位朝圣者,一路穿云破雾、攀山越岭、叩石问山,听禽鸟吟唱,见川谷流瀑、瑞兽呈祥……行至《云图》的右侧,仰望镶嵌于山间的那一座古刹,所有的凝视全化为感动——“欲得宝符山上是,不须参礼化人
下午五点半,梓姗离开医院,药房只留了两个住在附近的同事,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除夕这天谁也不想加班。一到街上,天色昏暗,冷风刺骨,梓姗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走了几步,她才发现天空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看样子雪刚开始落下来。 终于下雪了。梓姗扬起脸,任由雪花轻吻她的脸颊,那份冰凉让人欢喜。在此之前,一个冬天没有下雪,即使雪花飘过半个中国,兰州都没有下雪。进入三九,空气干燥,街上咳嗽声此起彼伏,医院里更
1 二○二四年五月十七日下午两点半,杜尔同、钱若素乘坐G1536高铁从贵阳返回武汉,结束了为期七天的贵州行旅游。旅行社为两人购买了二等座车票,座位在六号车厢,分别是B和C,靠窗位置是个年轻的陌生男孩。杜尔同已经很多年没坐过二等座,以前他出行要么是商务座,要么是一等座。钱若素说她很习惯,问杜尔同是不是不习惯,杜尔同假装没问题,说:“这次陪你玩,你高兴就好。”整个行程安排杜尔同都没介入,都由钱若素说
一 一下车,李支书就踩着笨重的步履迎上来,在我们感到地皮微微震颤的当儿,顶着油光的脸,隐忍而焦灼地说:兄弟,劳驾你们了,我也是没办法了。说着掏出两支白沙烟,手指黝黑粗大,把烟衬得雪白纤细。 阿宝摆摆手。 我把烟往耳上夹,问:度假村要神仙崖做什么? 李支书捏着打火机诚恳地说:这个,我真不知道。上头只要我们协助征地。 无愁河度假村是我们湘西近年推出的一处明星旅游景点(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 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待一切重归安宁,仿若期待一场远行,身体的骨节在隐秘处生长,时间像汁水一样哺育它,皮肉在静谧里吱吱作响。 我知道今天不会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新的一天真的要开始了。我站起身,去厨房里找吃的。 姥姥从黑暗里醒来,叫我的名字,接着,妈妈在黑暗的另一处发出反抗。她们都在叫我的名字。这是每天早晨都会发生的事,一切都很自然。 她们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姥姥穿好衣服,开始慢慢
周末,胡明亮出了医院,上了对面的快速公交站台,心情依然沉重。 他刚在医院采访了一个见义勇为者的妻子。这夫妻本都在宁波海上跑船,辛苦却知足。去年深秋的一个傍晚,他家的船跟其他六只船并排相连着停靠在港口,一如往常。丈夫吴勇吃完晚饭出去溜门子,到别的船上找人打麻将,消磨时间。邻船上一个女子,丢下3岁幼子让一同跑船的公公看管,跟他一起去到别的船上,说去找已经上了麻将桌的丈夫。在过两船相连的竹梯时,女子一
她坐在我对面,很兴奋,脸颊上泛起两坨红晕,核桃皮似的皱纹,也都舒展开来。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我咽口唾沫,搓着手,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我们村,谁家有事,都会互相有个人情往来,何况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人。这几天来串门祝贺的人很多,没想到,二奶奶也会来凑热闹。 二奶奶姓蔡,住村子东头,我们这帮孩伢子都叫她菜花婆。她没有子女,也没男人,不爱说话,极抠门,村里人很少和她来往,挺有个性的一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总觉得她挺面熟,可想不起是谁。我笑着问:“您好,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杨春来,你是杨春来吧?” 她不喊杨老师,她喊我杨春来。很多年来没有人这样直呼我的名字了。 “您是?”我仔细地打量着她。 她留着齐耳短发,短发里冲出很多根白头发。她上身穿蓝色T恤,下身穿牛仔裤,穿衣打扮太普通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 “忘啦?我俩曾经一起来过这里,找一个叫小青的女孩……” 一下
吴思星近来有些心烦,原因竟然是与县长的那张合影。 对吴思星来说,这张合影本不足为奇,他有许多张类似这样的照片。因为退休前,他一直在县政府办工作,主要给县长们服务,与县长们合影的机会自然很多。但这张合影是在他退休后的一次书法活动中拍摄的,作为县书协主席的吴思星当时正带着一帮书法家,搞一个叫“眉村雅集”的活动。 吴思星原来只是一名业余书法爱好者。退休之后,将主要精力放在书法创作上,渐渐在县城的书法
以前的年是有年味的,大人都这么说。现在没年味了吗?我不这么觉得。大年初二,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回娘家”。说是“回娘家”,其实我家跟姥爷家的小区紧挨着,走路五分钟就到。一进娘家门就看见小姨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一个个矮墩墩地站在篦子上。隔着饺子皮就能看见馅里的油泛着金光,像是夏季时节金黄涌动的田野里绑成捆的麦穗,而小姨就是麦收时节忙碌的捆麦人。她抬起头,热情地高声叫喊着:“你们来啦!快来坐下。”这一嗓子
或许,文学中的“疾病”并非只是简单的隐喻,而是现代书写意识的一个仿佛结核般的表征。对写作者个人而言,在疾病中,生命得以如沉积岩中的化石般显影,词语于其上结晶,并转向不朽。因此,大病新愈的青年安德烈·纪德(André Gide),会在他的《地粮》里连篇累牍地为肉体之美献上颂歌,也因此,多病的D. H.劳伦斯,人生暮年失聪的贝多芬,亦越来越多地被卷入某种孤绝、迷狂而刺耳的书写之中。 但之于群体,疾病
1 “伏娇,我这房子有空你多帮我留意一下。”2014年初春的一个清晨,刚起床的母亲正在院落里扫地,华婶送过来一些白菜和大蒜,向我母亲辞别。华叔和华婶家的房子离我家只有几米路,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 “伏娇,麻烦你了哈。”华婶一步一回头地说道。 “放心去吧,我会留意看着的。”母亲说道。 华叔和华婶年过六旬,一辈子未曾离开过村庄的他们此刻正慢慢走远。他们挑着鸡蛋、蔬菜、腊肉和一些菜籽油匆匆往镇
夏日黄昏,我们从古皖国所在地潜山出发,乘坐大巴穿越绿色的时光隧道,盘旋到达佛光寺,良宵擎山月,梦游天柱山。 没听到传说中的暮鼓,没看见披着晚霞的僧侣,佛光寺在暮色中闪着寂寞金光。佛光寺前身是马祖庵。唐代著名禅师马祖道一经常行脚天柱山,住洞习定。五代时,山民就地建庵,以示尊崇,世称马祖庵。明万历年间扩建,诏赐马祖庵为佛光寺,后屡毁屡建,为天柱山人文胜地。山林得名马祖,是天柱山八大景区之一。马祖道一
和田之名,像一块玉石嵌在我的心里,被无形之手摩挲了一年年。终于等来了机会,往和田而行。收拾行李前,体内的感觉神经自发行动,如长长的管状探测仪,破空伸至万里之外。 万里之外的和田,会有些什么呢?对于它的想象,有一些是沉淀在内心和意识中的东西起着作用,有一些是碎片化的信息在扰动着我。到了和田后,乘车径直向西疾驰。高高的雪山似近却远,天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山顶一侧,使得雪山半隐半现,像是什么力量有意为
地处祖国西南边陲的云南,顶着“物种基因库”的光环,有着最丰富的生物资源,是我国一道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随着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措施越来越有力,不断有珍稀、濒危和极小种群物种得到保护和恢复,也常有新物种被刷新的纪录。人与自然的关系,像一幅美丽的画卷,从远古至今,徐徐展开。 天象之母 从前,云南民间广泛流传着一个笑话。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云南人出去上学,总有人好奇一个问题:你每天骑着大象去上学的吗?爱
湖 畔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访问她。正月里,我回家探亲,在当地文联组织的一次文友聚会中,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位传奇式的人物,已有好几部长篇小说问世,现在是本市的作协主席。微胖的、笃实的身躯,加上一张方正的温厚的脸庞,似乎还带有一丝来自高原的风霜与颜色,浑身渗透着一种浑穆与大气。 其实,早在知道她之前三十年,我就知道她祖母——苏蕙华女士。这位不经意间在本地教育史上留下一段佳话的家庭妇女,近百年来
1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不远处哗哗流淌的河流被稀薄的夜色笼罩着。她潜伏在河堤大片的艾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河面的动静,默默等待着那一艘改变命运的渡船早日到来。几小时前,夜渐深沉,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焦虑地等待那一刻的降临。许久,周遭的喧嚣隐遁而去,寂静开始漂浮在夜色里,土屋隔壁传来细微的鼾声。她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挪下床、摸到鞋,将木柴门拉开一条细缝,携了一个装着换洗衣物
三叶草纪年 旷野与虚空似有契约 露出了时光的裂缝,但不曾遇见任何 夜半你偷看到虚空的寂静 旷野忽然就有了形状 瞬时旷野不再是旷野 软体般移动 环绕着另一个观察者 时光的裂缝越来越大 旷野偶然变成人类的一本书 合上尽是灰暗与未知 打开就是选择 但观察者从不在场 星光如同细雨一般 轻巧而准确地打在你额上 承揽过你生活的青铜季 又折了回来 啊,绕过类型化的人类 这阶梯
芒草花 恍然如梦, 分明是风雅遗存。 一朵顺着一朵, 耳鬓厮磨,几番不定。 纵情摇摆,让人想到缤纷, 以及缤纷之外的延伸。 当然,还让人想到, 顽劣,放开了自己的 浪荡的风。 高处的芒草花呀, 并不能重复春夏秋冬。 低处的芒草花, 也不代表光芒全无。 不和谁计较, 似乎也不全是软弱无能。 十一月份的芒草花, 还让人想到时间。 伊人。 父亲。 活着是一件很棒
萱草花与翻土机 淡黄色的萱草花绽放的时间总是伴随 翻土机的声音,突突突突—— 村里的田地一大早被卷起、翻转、打碎 闻声而来的白鹤立在竹尖守候、伺机而动 以曲线形的航线轻盈落地,一片片的 真令人忘神。一只肥嘟嘟的蜜蜂也忘神地 在花蕊中啜饮,据说眼前这花另有其名 叫“忘忧草”,这是真的 你望着它们,其他声音便消失了 抑或是,突然感觉那声音热闹了整个村庄: 想想那即将播下去的希望的
独 居 我喜欢虚构这种场景 一间装满阳光的小屋 奔跑着几个孩子 条形方桌上,有一枝向日葵花 永不后悔地开着 门后挂个钟表 指针分别指向快乐、美好和晴朗 我教孩子们写字、画画 他们教我怎么生活 教我如何任性地哭,大声地唱 一匹马 我看见那匹马扬蹄远去 从我半途而废的生活里,走失 而它来的时候 曾经有那么多赞美的词语 在激荡的血液里汹涌 绷紧的喉管,流淌着它的呜咽
当我发不出声音 谁掳走了我的嗓音 在喋喋不休中静止下来 沉默入侵并迅速占领思想的高地 我张大嘴巴,吐出一串寂静 ——一个每天靠说话谋生的人 突然被抽离了所有话语 像旷野里延伸的铁轨 等着火车经过时,打破无边沉默 我脆弱的声带没有一丝光亮 能够引导声音找到出口 声音有时在声带中卷起旋涡 有时艰难地挤出来,又瞬间消失 我不再发声,总是微笑着 这些天,我开始专注地聆听自己
冬 日 冷雨落在草地 风只是稍稍吹了一下 冬天就感冒了,阴郁摇晃 但我还是想从阳光说起 皖南的冬日一点都不隐藏 听鸟鸣叫得有多欢快就知道了 香樟、银杏、枫树、墨西哥鼠尾草…… 像火焰盛放,这是真正的火焰 整个南方都沸腾了 比如愉悦蓼,一念出口 我就无端欢喜 空气湿润,心也柔软 皖南的冬天 无所事事蔓延至阳台 与几株樟树攀谈 它们黯然的枝叶间挂满了风霜 就着冷风,只
绝非偶然 众多的花一梦初醒 仿如七月已经厌倦浪漫 无雨的日子,风穿过心房 一朵被灼伤的玫瑰 发出深深的叹息, 在残存的余香中寻找幻觉 天鹅一去不复返,而 昨天,我还在想象着 那些美丽、高冷的 花,该落谁家 空白是万物的底色 从无到有,我喜欢用聚焦的方式 虚化所有 时间是一面镜子 留白之处,江河在眼前静止 多少次,赤脚走进自然 与大地同频共振 试图把心底的伤痕,留
1 夜晚,老人和孙子阿云躺在床上,互相依偎着取暖。傍晚时刻,天上就下起了小雪。没一会儿,雪花越来越大,很快就在门前的空地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一些鸡走在雪花上,留下零零散散的脚印,还有一些鸭子潇洒地在门前的池塘里游泳,它们游来游去,一会儿潜入水底,追逐水中的鱼儿,一会儿又浮上来,呱呱呱地叫唤着,叫声在冬日寂静的村庄里飘荡。池塘边还有一个不高的猪笼,四面由红砖垒砌起来,盖着黑灰色的瓦片,一只黑色的
《杀年猪》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一个11岁的男孩阿云饲养了一头昵称为老黑的猪。男孩十分喜爱,甚至是溺爱这头猪,时刻惦念着它,以至于天气寒冷的时候,还想着劝说爷爷让猪睡在屋子里;他最大的担忧是年关的时候大人会将它杀掉——这也是“杀年猪”的标题由来。不过,尽管有男孩无微不至的关心,猪还是在除夕将近的某个冬晨离奇地失踪了,消失于茫茫的雪地。客观地说,《杀年猪》不是一篇精彩的、更谈不上优秀的小说。小说的故
“杀年猪”是传统乡土叙事中常见的一个场景,含有风俗、庆祝、饮食、祭祀甚或狂欢的多重意味。小说《杀年猪》将农村年俗“杀年猪”作为叙述的核心,年俗在文本中逐渐演变为一个“杀猪未遂”的事件、情节以及由此产生的意涵。杀年猪未遂,转化为对年猪老黑的寻找。由此,小说的主题意蕴变了,小说的情节路径因之改变,小说的叙述氛围亦随之改变。显然,这是作家的有意为之,或者说这是作家自以为的匠心所在——它消解了传统乡土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