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华经》云:云何名娑婆?是诸众生忍受三毒及诸烦恼故名忍土,亦名杂会,九道共居故。 李冬鹏 嘉怡死的那一年是狗年,又恰逢冬至,那天凌晨,窗外是片蒙蒙的蛋壳青的天光。医院来了通电话,说她可能快不行了,让我赶去见最后一面。我那时刚醒来,寒气中披了件睡衣,半晌没缓过劲来。 她住院这一年来,关于死亡这件事,我们深聊了好几次,她打趣说,精神不死,物质不灭。我总以为自己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那
1 十月末一个凌晨熹微时分,艾戈生被自己梦里的色彩兀然惊醒。 梦境透明如琉璃,一束深蓝的光,穿越邈远时空而来,在她眼前铺陈开,凝成唯一色彩。蓝光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她觉得自己又躺在了波涛之上,躺在深蓝的怀抱里。多年前在岛城遇巧旅馆的感觉再次降临。她闭着眼继续躺着,一动不动,又恍惚了一阵,似乎凡俗的身体稍一动弹,就会将正要逃离的蓝光,弹得无影无踪。 三天后,她动念开一家咖啡馆,刹那间定下“深
手机微微振动,置顶的微信红红地亮着,消息弹出一如既往的问候:早安!回应的笑脸还来不及送出,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在干什么呢?诗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间,又一条信息弹出。小时候躲猫猫就是这样,藏浅了怕一下被找到,藏深了又怕人找不到不找了,不等人来,就迫不及待现身:今天下雨,记得带伞哦。 诗睿已经置身雨中,走在去小洋楼的路上。雨是长了脚的,会在树叶上跳、屋顶上跑、玻璃窗上滑滑梯,雨是长了嗓子的,会在
盲 画 房子不大,院子也小,但勉强够一家老小住的了,汪士慎很满足。毕竟寓居扬州十一年,终于有了个家。 这得感谢马氏兄弟俩。三十八岁以前,汪士慎一直在老家休宁县,且耕且读,想考个功名,但屡试不第,穷酸潦倒,受尽乡人冷眼。那年,听一个回乡的徽商说,扬州繁华,唱戏的,杂耍的,画画的,各类艺人都去讨生活,其中包括郑板桥、金农这样的大家。他想,自己的画也不差,不如断了仕途之念,卖画乞米,说不定也能混出点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见人,朋友,同事,哪怕是一位陌生人。我想跟他们说句话,或者随便发生点关系,期待他们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我心里发慌,几乎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 “咱们见见吧。”我给王昊鹏打去电话。 王昊鹏说,正在医院挂水。昨天晚上,我们两人喝了一瓶白的,他现在还没缓过来。他问我:“有什么事吗?现在可是早上。”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不是找他喝酒的,我也深知在他身上获取不了什么。我说:“你给我介绍
九月末的阳光将水珠搅打成大团的白沫,和进浓郁的蓝浆里,一股脑地淋在笼盖四方的穹顶上。说实话,林海并不觉得这阳光中有所谓秋天特有的“干爽微凉”的气息,它不甚礼貌的亮度让他不得不垂下眼皮,不合时宜的闷热又令他连体的跳伞服成了烘炉。在这南部海边的城市,秋天毫无疑问是虚设的官职,隆冬天逞逞威风的时日也不过一个月出头,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这里都处在位高权重的夏天残暴的统治之下。 不过,当下倒是正符合“蓝天
后 哥哥告诉母亲,再不能出门,我骨子里的霉菌就要溢到皮肤上了。他的话音同母亲的衣架一齐落下,而哥哥的反抗是沉默。他虽然有了想要出门的意识,但最终还是带着霉味回到了我面前。我翻箱倒柜,找出父亲的药膏给哥哥涂上,房间里立刻灌满了从未闻到过的药香。哥哥边望着墙上的全家福,边低声说,我们该出去的。我用点头回应他,继续给他擦药。他问我,你还在看书吗?我继续点头。他说,哑巴,天天看书是没有用的,你该做点别的
1 蝉鸣在耳边回荡,整个世界都被这单调的声音笼罩。我盯着怡芬,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有那几个字钻进我的耳朵:“三十岁……死了……” 我盯着上司怡芬。这句话像一记重拳,把我砸得晕头转向。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怡芬递给我一份文件,我机械地接过来,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左夏,我的二堂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
1 绝食第四天,他嘴唇泛白,眼紧闭。眉毛偶尔微微一蹙,表明心脏尚在跳动。 三个儿子陈隆恪、陈寅恪、陈方恪,以及女儿、女婿、孙辈,端坐床边。墙上,悬有一幅墨荷图,题有“墨汁浩荡,荷花世界”八字,是早亡的长子陈衡恪即陈师曾的画,常让他想起夏日西湖和湖边长眠的亲人。书桌一角,摆着徐悲鸿在庐山为他所作肖像:一个清癯老者,白发白眉白须,戴毡帽,着棉袍,右手握书坐在旧沙发上,平静凝视未来。 隔壁,儿媳们
童年,小镇,节日 一个词语,在瞬间激活记忆,通道敞开,再一次回到日益清晰的童年,回到童年中那座隔三岔五就会下起毛毛雨的江南小镇。 那时,小镇真是座小镇,宁静,朴实,没有公车,也无需公车,步行,半小时,便可以从镇子的这头,走到镇子的那头。路上几乎全是熟悉的面孔。那时,正逢非正常年代,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小镇生活也就显得封闭、单调和灰暗。幸好还有童心、想象和好奇,幸好还有童心、想象和好奇催生出的各
一 多年来,我似乎未曾意识到一个问题,过去的我、往昔的我、早年的我——同一个我,孩子们钟爱的盲盒玩具那样选中断裂带出生成长的我,断裂带上每年遍山盛开的梅花、大地褶皱间世代盘旋的炊烟、枯荣循环往复的草木紧抱着勃勃生机将昼夜迎来送往的群山那般从不缺席从不掉队的我,其实早已兔子般地绝尘远去,往昔岁月的阴影与疤痕,那一切流经我的生命又片刻不停随风远去的日子,恍如断裂带夏夜成群飞舞的萤火虫,闪闪烁烁,影影
一、内与外 我跑得慢。一般不听音乐。有月亮的晚上,便看月亮。有落日的下午,便看落日。 眼睛里看到美好的事物,内心便想描述它们。月亮一天一天地在变化,瘦削的月亮,半弯的月亮,肥胖的月亮,直到完美。月亮圆满的那几天,看着它跑步,便觉得,心里的某个念想也充盈许多。 一定要说起黄土路兄。是秋天,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到他所在的大学住了一个月,和一群中文系的学生聊聊阅读。河池,我第一次抵达这个名字。 每
一 月亮,从《诗经》年代的《月出》里升起来。 三千多年前的那枚月亮,美得空前绝后。一个男子立在清冷的月色里,歌着咏着,眼底起了泪意。他身前身后月光辽阔。脚边一簇簇的白花,小小碎碎,朵朵在月光的怀里,一边柔柔地散着芳香,一边和身穿素衣、面色忧伤的男子,打招呼。《诗经》年代,草木花朵皆有灵性。可相思的洪水肆意奔泻,盛大的月光真是填不平这浪涛,他哪有心思辨听小花语? 男子在相思一个月亮一样温柔鲜明
“做一个诗人/就是要让每个词语都变成子弹”,这是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的诗观,他奉行诗歌必须介入生活的信条,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认为诗歌应该像“面包一样实在”,必须解剖社会不公。“把诗歌锻造成铁锤/用它敲击压迫者的头颅”成为他的暴力美学,而“即使明天就要死去/今天也要种下苹果树”这样的抒情诗是他的灵魂,带来更多的共鸣。吴季翻译的这组诗歌,每一首都耐读、隽永。他的诗歌乐观、劝诫、爱、怀念、幽默
镜 中 在镜子里,我看见了我 也看见父亲和母亲 我听到了水声:两条河 汇成一条河,从源头 流经我的血脉,搅起阵阵喧响 他们用命定的基因配方 塑造了我的容貌和性格 他们都不是命运的内行 只能用辛劳和怨恨,把我抚育成人 我从父亲懦弱的沉默中 取走我的声音 我翻过母亲凝望的围墙 走向她看不见的远方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我 也看见父亲和母亲 我无法不把他们带在身上 我继承
现在的日子 这世界进入此刻 润物无声 以厘米估算生活 似乎没有开阔或可以倾听的呼喊和呻吟 天空大地深度安静 一个刺眼光点 带着斜斜的视角 掠过眼睛 和居所 云与云的搭扣松动 窗户打开 散走一些抽动的烟缕 日子平静增长 鸟雀兀自飞来飞去 仿佛心智 蒙上了 思索的苔藓 以此沉浸 美丽的新景象从短视频里发酵 妩媚色彩与愉悦的刺激 或太强烈 或太本能 或又悠缓
依旧乐观 兄弟 给我寄结局美满的书来吧 飞机平平安安着陆 医生动完手术,喜上眉梢 盲童睁开眼睛啦 被处以枪决的小伙子,得救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还举行了婚礼 久旱逢甘霖 有了面包,又获自由 兄弟啊 给我寄结局美满的书来吧 它们所讲的都会成真 迟早都会成真…… 地球上最奇怪的生物 你活像一只蝎子,兄弟呀, 你活在懦怯的黑暗中 活像一只蝎子。 你活像一只麻雀,兄弟呀
现代以来的中国城市文学,普遍以北京、上海为焦点,北京代表着传统的底蕴,上海代表着现代的摩登,其余城市的文学面目都相对模糊。即便如西安这一可与北京媲美的古都,在城市文学方面也总有一种洼地感。但以西安城为背景的当代文学作品并不少,贾平凹的《废都》可以视作当代城市文学的一座高峰,近年更有《暂坐》《河山传》以及陈彦的《装台》《主角》等。如果因着这些作品乡土气息太重,而将它们排除在“城市文学”之外,这里面潜
苏沙丽:陈老师好!非常高兴与您有这次对谈。在一百余年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语境里,谈乡土及乡土文学,往往有一个潜在的视角是城市及城市文学,反之亦然。这是一个有些古老的语境,也是持续日久的文学版图。但是随着城市与乡村的现代性进程,新的文学书写主题或样式成为一种书写潮流涌现时,比如新乡土文学、科幻文学,我觉得这一现象也有了很大的改观。更具体地说,文学世界里城乡之间难以再形成曾经的对照或对立的视野,狭义的乡土
一、作家与城市的合谋 讨论不同城市的城市文学,其中一个隐藏前提就是识别文学中的城市,这意味着城市文学落在了一座具体的城市之上。从故事的本质构成来看,故事需要一个发生地,却不必然是一个真实空间。它可以是卡尔维诺笔下那些虚构的城市,也可以是某个人物居住的屋子,或者仅仅是一个小商铺。为何作家会选择这种尽可能与现实脱开的故事设计?以影视中的声音为例,声音对画面具有极强的引导性,同个森林影像配上舒缓电子乐
导读:谢尚发 讨论:罗志远 于萧凌 扶 倩 吴依非 杜宝龙 杨子莹 谢尚发(特邀导读,上海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河山传》是贾平凹的又一部长篇小说,入选中国作协“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也是其继《高兴》《暂坐》等作品后创作的另一部书写西安的小说。它一改以往聚焦故事、将人物编织在故事中的写作套路,转而以人物为绝对中心,铺排他们的日常生活的琐碎而不事情节的铺排与故事的讲述,人物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