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上瘾的事总放不下,总要一再拿起来。难道我写《俗世奇人》也会上瘾?为什么写完了——又写、再写、还写? 写作是心灵的事业,不能说成瘾,但我承认自己写《俗世奇人》已经成瘾,因为这文本太另类。我写别的小说全不会这样。只要动笔一写《俗世奇人》,就咕噔一下掉进清末民初的老天津。吃喝穿戴,话语闲谈,举手投足,举心动念,都是那时天津卫很格色的一套,而且全都活龙鲜健,挤眉弄眼,叫我美美地陷入其中。有人会说,
局群被命名为“我爱我局”,机关所有人都在群里,宛如一个大家庭。从工作思路到职工生日,众说纷纭建言献策,每天“我爱我局”里都如赶大集般热闹。张一元在群里表现不太积极,显得很各色,这事儿可把他给愁坏了…… 床离客厅——确切地说,床离手机的距离(手机搁在客厅茶几上)足有七八米远,而且卧室门还虚掩着,手机又设置成振动——尽管如此,张一元还是敏锐地听到了,或者说察觉到了:刚刚有一条微信。 这天
加缪《局外人》描写礼崩乐坏之际,有人觉得世事、传统事不关己,故淡然置之、高蹈远引,这种“新人”被称为局外人。陶纯的《局内人》则反之。 “局内人”一语双关。此局首先是实指,小说聚焦于某委办局的日常和工作生态——局长建群、随时发通知,处长监督,科员随时表态、反馈,以此断定是非、判断贤愚。小说以张一元被规训的过程为线索,写他从一个局外人变成了局内人、从一个正常人变为病人,同时也展现出该局的总体
这是作家宁肯以自己童年为背景所写的系列小说之一,开篇就把时光拉回到六十多年前,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以一个工人家庭孩子的视角,以两只鸟为线索串起主人公永与姥姥、父母、哥哥姐姐、街坊邻居之间的往事。对童年时光刻骨铭心的追忆与重塑,重现了那个年代北京市井生活的真切面相。 一 永被一根绳子拴在床上,已经很习惯了。虽说习惯了还是时不时忘了绳子冲向床沿,当然一下被拽住。几乎有回力,扬起四蹄,就
我们每一个时刻都在经历消逝,这是危机,也是契机。然而人们还是常常因此感到忧惧,而唯其追忆和纪念、讲述与重塑,或有复活的机缘,毕竟只有遗忘或无视才是真正的消亡。因而所有的一切,都将以任何可能的方式,留存自身并重新赋形。 宁肯中篇小说《鸟》是其“城与年”系列小说之一,通过邬晓永与“我”的交叉回忆,叙写二十世纪后半叶北京市井生活,以孩童视角来写永和小芹的交往与成长史,反思家庭生活的纷繁与宏大历
继《神速》之后,富家女何思思又向我们走来了。这次,她遇到了一位背着古剑的癔症患者、一位跪街修车的武馆守门人、一位在戏台上翻筋斗的角儿。三则逸事,半部武林,且看1953年的武人们如何用体面、虚名与谎言搏命于江湖。 一、划人如划水 何思思在浇花,师父陈识还未归来。贫民窟里的拳馆停业后,她一人交房租维持已数月。 不想,有访客。一位四十岁病容男人,长衫多日未洗,自称五年前受过陈识的请,在广
受到费孝通先生教诲走上田野调查之路,2018年开始,作者走访了上百所乡村学校,记录下几百名师生的真实声音。教师们用脊梁托住即将消失的村小,而他们身后,是留守儿童心理问题高检出率、困境儿童监护人未受过正规教育的惊心数据。这是一份中国乡村教育的田野报告:关于凋敝与坚守,关于困境与希望,关于童年的失去和托举。 引子 儿时看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影片诗情画意地向我展示了一个平凡又伟大的女教师的
妖魔山的煤以质重少硫闻名,吸引着矿工和附近的姑娘们。风情万种、能歌善舞的黄裙子嫁给了矿工罩得住,生下了赵一大。然而,无烟煤的采尽让妖魔山风光不再,矿工们四散,唯独罩得住一家没走。黄裙子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年少的我,我和赵一大越走越近,一点点揭开围绕罩得住一家的谜团。 一 罩得住总是坐在矿工之家门前,总是穿藏蓝色帆布工装,总是开口闭口煤矿以前怎么样,但我们都知道,罩得住不是煤矿工人了。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藓如此,青春时代隐秘难测方生方死的情感也是如此。我和女孩木羽偶然相识,她向我索取真心与爱情,我给不了她,退无可退,掐断了联系,直到她再次出现…… 山城很热,太阳直直地烤在身上,汗液很快蒸发,手臂灼痛,被一层盐渍覆盖。约好的顺风车走错了位置,我蹲在一棵小树的影子里,鞋底仍在持续熔化。 司机是本地人,典型的网约车型。电话一个接一个,车子左拐右拐左拐,在城里绕
月亮每天的位置总会有所变化,月亮会走,和人一样。农家老妪潘奶奶时常坐在门口的马扎上看月亮,月亮于她,既是时间流逝的见证,也是孤独生活的陪伴。我们借由她对月亮的凝视,看见了一位老人寂寞的内心世界。 月亮永远都在天上,却总是不会出现在前一天的位置。潘奶奶早就发现了,但她不像孩童发现某些自然规律时,表现出格外的兴奋,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 月亮是会走的,和人一样。 潘奶奶从前在乡下,
魏大笑 初听魏大笑这名字,以为是个军官(大校),其实,他本名魏德发。魏德发爱笑,且笑声特别大,胸腔里好似装了个发动机。 魏大笑原来在报社,一会儿拉广告,一会儿编副刊,但是没有编制。老领导很喜欢他,给他支招。他就花了几年工夫,自修了中文本科,考了进来。魏大笑爱好广泛,棋琴书画,诗词歌赋没有他不懂的,足球篮球羽毛球没有他不喜欢的。此人又特别爱交朋友,三教九流的圈子都有。用魏大笑自己的说法就
小说以“我”的视角,窥见当代校园知识分子的堕落与溃败。中年教授面对贪腐的老教授,最终将其举报。小说冷峻的叙述中传达出对社会担忧的热道心肠。 * 正是上大学三年级的暑假,我又从北京回到这个中部城市的家中。一天早上,父亲正开车去火车站打算去参加同学聚会,结果半途又折了回来。他面色凝重地在家翻找了一些陈年材料和证件,便出门去了,直到晚上才回家,不同寻常地多喝了几杯白酒。 “我还以为我犯
李琬的《腐蚀》篇幅并不长,但隐藏着很多精彩的故事,比如何教授这么一位受人尊敬的教授,竟然因贪污而被查处,他不仅贪污还从事间谍活动;秦老师这么一位孤独且有些迂腐的文人,为何会举报何教授,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因何而起,严重到什么程度?嘉耀这么一个在童年显得特别可爱纯真的孩子怎么会堕落为暴力罪犯,他与父母之间的亲情关系是怎么受到伤害的?还有洪云与秦老师长年保持着的一种含蓄、隐晦的联系方式,这种方式的后
丁平平 1980年夏天,甘肃省天水市礼县高寺头村小学有一个孩子在读课文《丁丁和小飞机》。丁丁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心想开飞机,老师在教生字时,丁丁一边听一边忙着做小飞机。老师看见了,问丁丁:“你在做什么?”丁丁站起来,低声说:“我在做飞机。”老师说:“上课的时候好好学习,长大了才能开飞机。”晚上,丁丁做了个梦,梦见纸飞机变成了银光闪闪的真飞机。丁丁连忙跑过去,忽然飞机唱起歌:“丁丁真聪明,会做纸飞
一 铅灰色的云一层层的,像棉絮,分了无数层。 一些云按兵不动,一些云跑得飞快。无数层之上,隐约可见蓝色的天空。 锡林郭勒大草原就在这穹顶之下,起起伏伏,无限远近。 高原上游走的风,带着母畜初乳的味道。把草掀起,又合上。 老额吉站在蒙古包前,手遮住额头,望向远方。 远方,青草追逐着河流。一群大雁正从天边飞来。牛羊和马散落在草原上。小马驹蹦来蹦去地撒欢。 草原
布是人类文明的又一个源头。人能体面地活着得感谢一种植物,叫麻。人能高贵地活着得感谢一种动物,叫蚕。人对美好向往又得感谢一种工匠,叫绣娘。一方绣花手帕,一双 “喜”字鞋垫,一个肚兜或口围,一对绣花枕头,一顶百花帐,曾寄托多少青春男女的梦想。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田园生活无非是吃饭、穿衣两件大事。《说文解字》:“布,枲織也。”枲即是麻。《诗经·东门之池》有“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
大巴进入山西河曲县,快接近河曲县城时,地势变得平坦起来,但柏油公路还是不那么直溜,车子总要左拐右拐,和刚才走山路没有太大区别。原因大概是公路沿黄河岸边修建,应该是河流弯曲所致。就在此时,车子停下,车门打开,上来一位迎接我们的县文联负责同志,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他想说点儿什么,却一直没有轻易开口。常常在一个陌生环境,要让人开口说话,既是一件简单的事,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是个鲁莽之人,或者是一位
上 曹孟德之《龟虽寿》有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意在表现一种老当益壮、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然而,我觉得他竟然生动形象地刻画、总结了我的父亲。 只要陷入思考,父亲必然像往常一样从泛着涟漪的水面上长出来。是的,长出来,像石菖蒲、萍蓬草、金鱼藻等水生植物那样静默无声地浮出水面,在晴好或恶劣的天气中不管不顾地活着。先是光秃秃的、粗糙暗红的头顶,继而是黝黑消瘦、愁苦颓丧的衰
1 寂静的午后,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过来。 “林林,你在哪里,我在厚街。” 三姨问道。听着她亲切的声音,我顿时睡意全消。 黄昏时分,我驱车抵达厚街的一个城中村。两年未见,三姨消瘦了许多。她依旧是那么热情,早已做好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菜。 三姨在东莞给表弟带孩子。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三姨带着孩子睡卧室,表弟和表弟媳睡在客厅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 我忽然被房间一隅
我的考古发现 我在西南的崇山 峻岭游历, 不是不留恋一方水土, 那是因为更远的地方, 让我的牛羊和一颗心 充满了渴望。 我全部的财产都被 马儿驮着, 一同前往的还有 与我生死相依的 那一部分族人, 身后是熟悉的群山, 以及那些短暂属于过我 现已经改名换姓的牧场。 我用古老的语言 命名过山脉、河流以及 那些不朽的事物, 作为口诵记忆,它们 也会被遗忘, 只是要
吸引力 连日大雨之后,童话映入现实 天空湛蓝。在洁白柔软的云朵中许多沉睡的灵魂苏醒过来 一个不断自我分化的宇宙 正变得意味深长。较之于可见的 蓝天、丛林、高山、江河和花海 我与不可见的你,连接得更紧密 如此梦幻、不定,又如此真切我将你置入万物之中 必然也在我之中当我想你 你就在万物中闪闪发光 自我 在我心中,那个夜晚始于一个奇迹 随意与偶然合而为一,夕阳燃烧着湖面我们合影留念
我用当年的牙口啃食今日 面包。肠道消化不良 菌群失调蔓延全身 我, 在太平盛世里成为异类 与世隔绝时以剑为马 东坡上的竹杖芒鞋 世俗外的桃花胜境 基本等同于我日渐卡顿的 中年 时光在万物生长中老去 新生细胞钟情有丝繁殖 一群士兵簇拥即将签署的密令 开拔, 前往等待耕耘的土地 秋风把你带走了 今夜我睡得特别踏实 似乎是你在我前面领路 就像每个傍晚我们在草地上散步
最初,家小小的,是一间房子, 走上田野就离开了家,烟囱 在夜色中浮起,把小小的家藏在下面。 后来,家变大了,是一个村庄, 在沥青路上乘车远走,把村庄的名字 攥在手心。再后来,家变得更大, 是一个城市,你路过它必将停下, 是一个省份,通过一片相似的麦田, 通过方言,你不断返回久远的童年, 接着,还将是一个国家,那血液般 流淌在身体里的母语和江河, 开口即是温习。或许,还会是
(一) 一开始,我看见第一间房内充满了光 化疗的女孩坐在病床前画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稿纸。断触残缺的蜡笔与歪斜的线条 像自然之神的嘴角抿笑 今夜的星星都被隐藏起来了。电波的 起伏,她瞳孔里的形象毫无痛苦可言 (二) 太阳在第二间房中升起 那位仅剩一条腿的男人独自拄着拐离开 蓝色窗帘。他的喉结在凹陷的矿洞中 被灰尘掩埋。这屋外的阳光太热 而头上汗液带来的盐分让绷带下的伤口 隐
淘米,择菜,架锅,添柴 做一些被快节奏遗忘的事来 单纯的日子不耀眼,却适合温粥等待 泥土路的旧风,吹起更多绵软的质感 旧箩筐、青石板、老榕树、矮窗台 它们守望着过去,朴与纯都毫不掩饰 钟情于日常,其次醉心生活的肆意 让它们交谈,蝴蝶般在虚拟空间里徘徊 我沉醉眼前的小村庄,这日间的暖霭 偶尔的蝉鸣,悠悠晕染午后的倦怠 试着在歌词中,对这短暂的无忧做上记录 白茫茫的花朵在风里,勾
生活这本书每天都在翻页 翻开一页是险滩,背面则堆满沙砾 硌疼一个赤脚走路的少年 驻足时月亮从两朵云层之间亮了起来 引领着他回忆着发生的一切 童年时,他在草垛上望那枚月亮 月光深邃,照亮了南山那片野竹林 接着垂下一条路。少年还得孤独地走完 人生余下的阶段。他到了澜沧江边 成长是一个孤独的音符,隐匿在江滩边 哼唱着清水河旁母亲们的歌谣 此刻月亮移动到窗子的两道铁栏杆之间 他怅然
先玩游戏 剧本里各有各的英雄事迹 其间夹杂算法博弈 信任或背叛各有各的苦衷道理 时间太长人都倦了 坚持、放弃与假装不在意 也是各有各的禀赋趣味 肚子饿了就吃火锅 个性定制米饭、山药青笋和无麻酱蘸料 过去的谁有什么笑料,现在怎样 说到新的话题低头不语纷纷夹菜 法式后现代、红楼梦、精神分析的边角料管他会不会用 硬着头皮用吧 一边自证清白,一边定性外地风物 各有各的归家之旅,
昨晚,一直等到后半夜 才睡去。读你寄来的书信 有屋前的小溪为证 月光向我的体内 注入了,一段很长的距离 我在梧桐叶落在的地方,安置了 一张躺椅。我的灵魂,慵懒 散发着成熟的气息,贴在上面 是的,我来了,这样的闲暇 敲我的门户。上午的山间,在我的 眼前,明亮了起来。我不知道 它们为什么要离开。瓦青了又绿 稻草垛上,又生了霉点。前些年 陪我在这里的人,种下的橘子树 终于结果
我们应该如何度过这一生 病中忽然想到时,无力 咳嗽不断轰击着你的喉咙 气温正缓慢上升,但白天的 大部分你都在室内浪费了 为了活着,和追求美好生活 但何为美好生活,你并不知晓 无数幻觉出现又消失,无法言说 只有夜里完成一切,你才有空 出来,在漆黑的江畔整理自己 江面平坦,宽阔,流水无声 你举目眺望,只有江中的引航灯 平静地跳跃着,比呼吸还要 慢一些,万物皆已隐寂,无形 轻
趁着车轮隐没,喧嚣逃逸之时 那些群山,穿着夜行衣 不断飞来,撞到一座城市上 楼宇眼冒金星,无数伤口 也开始,次第闪烁,摇曳 站在十字街头,一个小女孩 在等一场大雪,她要在每一片雪花上 雕刻房子,然后再雕刻一些欢笑、 玩具、水果、碗筷、热气腾腾的饭菜 最后雕刻好母亲模样,牵着母亲的衣襟 像母亲在世时那样,一起 回家 马永珍,1970年生于宁夏固原。
夕阳在一只大雁飞起时被抖搂 树木的枝丫,逐渐解构成 黑色线条,深邃而诱惑的,仿佛 伸手,就能得到什么 杨柳也解构于一场秋风 摆动或不摆动,并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成群的枯黄,如内心 扭转的灯芯。谁在此刻点燃起火, 谁就得以窥见自己:影子蹿溢 如蚁灾,脚步声的回响充盈耳廓 还有什么未曾记叙,江河、落叶 将明的灯盏,和此刻的你吗? 风喃喃,你应该听到一些声音 风喃喃,语言被鸟鸣转
看见那些在河边钓鱼的人 我多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分子 克服心里的那点障碍与脸面 在河边自由地放下鱼竿,提线 风吹也好,阳光照着更佳 待在芦苇摇曳的琴声里 既能闻到野草四溢的芬芳 也能看见水鸟在苇丛中出入 小鸟在苇枝上栖落,欢叫 钓不钓到鱼,那另当别论 就这样依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呼吸新鲜空气,看养眼风景 能虚掷半天悠闲而无为的时光 我也算是快活一时 而不是被疲累纠缠一生的人
每一次纸飞机起飞之前 都会被哈一口热气 像是一次郑重的施法 纸飞机以此获得法力 将会飞向更高的天空 后来,我们哈气的日子越来越少 在万米云层之上的飞机里 多数时候,也只是安静地发呆 那些纸飞机谁飞得更高呢? 云层变换千次 已无踪影可查 天空那么高,那么凉 也许我们哈的那口气 只是用来抵挡高处的寒 李坤龙,1990年生于安徽宿州。
距离不到一米 此刻,与斑鸠为邻 谁都不想离开 斑鸠为繁殖后代 第三次来到我的窗台 它认识简陋的鸟巢 它不认识房子的主人 过年了,大雪来得不是时候 我没有什么为斑鸠御寒 它执着完整的样子,让我无法媲美 我只想卡断正在操弄的琴弦 让所有的声音不发声 我跟斑鸠对视过 它恐惧机警的眼神 担心发生可怕的结局 此刻斑鸠的羽毛成鱼鳞状 它要护住胎儿 不像我,穿一件炫耀的外衣
我在群山环抱中第一次触摸黄昏的温度 温暖像老松木桌上的姜汤 大鹅晃悠悠落进草窝这一方天地 犁锄呼唤来你脸庞的沟壑 峰顶上青冈树摇曳 穹顶,湛蓝色眼睛瞥见 奶奶牵着我的小手,蹒跚走在 绿阴忽隐忽现,渴望也再不能涉足的田畦 十年一瞬的失落 庭院梨树下拐杖四处徘徊 峰顶穷尽着峰顶 青冈树酣然如梦 怀念是跌落一碗的梨花香 麦睡田里 鱼游河中 我牵起暖融融一缕晖光,走近 又见
点了三下屏幕,没忍住放大 我将手机扔进了黑洞 罩上耳机,音乐还在动人唱着 试图搅和我混沌的大脑 我看着前面,抬着头,一动不动 前面是一堵墙。牢固的墙 我终于要走出来。闭上眼睛 指纹解锁,用心脏的乱跳 退出前年冬天的相册 退出母亲跟我的唯一联系 雷鑫,2002年生于四川达州。
写下故乡时,她是一磅秤 很重很重的一磅秤,称不出 重量。故乡实际的重量 儿子,我写下他乡时 明月高悬天上。故乡有 曼彻斯特也有。只是隔了 六个小时时差。时差不是问题 直飞时间也就十三小时。那是 三十年前,我们杭州到上海的时间 时间也不是问题。你在微信上 说博导都见过,学习计划讨论过 说当助教助研,犒劳自己下过馆子 一杯咖啡,一盘蛋炒饭 今天是中秋,妈妈下楼 把你房间的灯
石头在陆地上面无表情 即使嵌在高楼 或是供在案上 生活在海里的石头 才会大方地露出亮丽的光泽 我们才用石头的表情一词 形容松花石、荔枝盘石的模样 它们在大海中多自在 就像那些鱼儿 没有谁会去比游得更高 再高也高不出水面 韦廷信,壮族,1990年生于福建霞浦。
将春日与爱情关联 是一个糟糕的灵感 春日的冰块解冻成挣扎的泉水 柔软的嫩芽顶出树木新的创口 是涌动,也是挣脱 万物将最脆弱的萌动展露在春天 让欢欣鼓舞的生长浸于零度之下 生命中的迟疑和退缩都被封闭 就像我,即便是污泥满面背负荆棘 也不怕把伤口袒露在你眼前 寻故土 我的外公,曾在这里 熟练地描摹他想象中的未来 坦然面对暴雨对碉楼的洗刷 我的外婆,曾在这里 往调料瓶里添新
渔船像一张床,宽大坦荡 融入天空和大海之中 它轻轻摇动梦。细小的雨召唤乌云 海风是静止的 我们听到鱼游进鱼篓 海鸥飞舞,渔船早已驶出港湾 梭子蟹举起酒杯,邀请我们共宴 大海因为飓风而波浪汹涌 我们因为酒,让一枚秋叶停留在昨天 驱走星光和太阳 剩下时间。横山岛如巨大的酒壶 它在这个秋天 馈赠给人间永恒的力量 天界,1969年生于浙江黄岩。
活着,难免需要一些手艺人的精神 熔炉的淬炼 说来就来 渐渐知晓 日复一日 需要打实实在在的铁 就不用动砍断流水的妄念 熟练拆线与包扎之后 明明白白地靠近炉灶里 那沉默的海 郭幸,1992年生于江苏南京。
是柴门隔绝了四周的喧哗,把一种 很深的阒寥藏了起来 酒壶见证过诗人苍老的独酌 现在它在角落里逡巡 我可以确信,物对故人的怀念超越了我 时间让铜锈和汗渍沉淀下来 倾覆应该存在的遗忘 潦草的笔迹仿佛一次酒后的放肆与苍凉 在写下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之后你趿拉破旧的草鞋 在溪畔狂奔——我们站在同一个角度 念出一场落雪 用眼神抚摸慈竹林老去的寂静 门前的柿子树提着夜
从风的中间打开 乌鸦的颜色布满整条杧果街道 公路车有一种细轮胎,面部很柔 夏天的果树没有自由四散的风那样美味 雨算什么,依然抓不住我们蛇的身形 水杯干枯,红色的舌头舔舐着空气中的 盐,下坡路均匀地涂抹蜂蜜,我们一路追赶 闷热不停地在头顶盘旋,阳光的余威尚存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可乐与雪碧 同时从脑海涌向潮湿的路面 王振宇,1994年生于山东济宁。
亲爱的你要相信 雨总会住,天总会晴,有没有彩虹 不是重要的 被生活被真理骗 你的眼依然澄澈是重要的 下雨看雨,下月沐月,下落叶落花 打头,下命运 承接命运,是重要的 你的心如何安放是重要的 亲爱的你要相信 世界会变的 变得如同从前一样破规则有规则 有爱无情,良善伪善,要脸 不要脸。世界会变的 变成我们认不出的样子 亲爱的你要相信 依然有花有蜜有甜 孩子们围绕我们,
图腾的黄河水,也会妇唱夫随 山岗的野草在此驻足 那天地间无依的魂,经由 奶奶的一手绝活 将日子揉成一张饼 擀平 稻谷烧热了鏊子 老屋的黄泥墙 还有那棵 爷爷铁制的马扎上 吹皱的梧桐树 涛声在荒原上敲响 自远古至未来 以蜿蜒之势 那黄皮肤的人们 生生不息 河床间 融进烈日下的苦咸 滔滔的甘甜是黄河水 还是中华魂 闫相达,2005年生于山西忻州市。
这里的夜是真正的夜 那么黑,那么辽阔 在交通路以西,三棵香樟树中间 阵雨过后,落叶铺在面前 像极了一块绿色的毯子 我走在上面,很小心,很小心 生怕踩疼那些死去的生命 簌簌响声让我想到早夭这个词 不由得开始幻想父亲 我还没有出生,他就是一堆白骨 他的死亡和我的出生隔着103天 这段时间已足够让尸体化为白色 从小我便对白色格外敏感 那是父亲的颜色,是我应该敬畏的颜色 在繁华
我的心在下雨的夜, 在流变的房舍前吹着口琴 口琴吹奏着蹒跚的孩子,穿过 落花与新叶,纷飞的白鸽 衔起我带给母亲的花束。 让我们赤脚踩在泥土上 看见儿时的我,“我牵着你走” 第一次,你——我带回曾经舒适的小家 视线绵延,攀附在低矮的房舍。 不再有人制止,立在水泥地上,足弓似月, 尘土中我拔地而起;沉沦色彩 云一样漫山遍野地流浪。 就这么随着风,走着,唱着 跳作一段清词,溪流
总是有一些瑕疵 譬如突然告别或者不告别 抽干一腔水分 树枝变成燧石 你总得防备着 它在最热情的时候 把你谜一样牵引进夏季…… 风一吹你们就要分离了 反思不止需要一夜 你追问空阔的树林 当初那个少女 是否怀中抱着一只风筝 白子文,1988年生于河北张家口。 责任编辑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