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年一首诗的题目。与写诺日朗瀑布的那首《看见金光》作于同年同月,可能不是同一天。也许是同一天,可能不是同一个时段。确定是五月,高海拔地带的春天。从马尔康出发,翻越鹧鸪山和弓杠岭,过理县、汶川、茂县、松潘,好几天时间才到达九寨沟,住在树正寨老百姓家里。白天四处漫游,行经一个个蓝色海子。晚上,用字与词,搭建叫作诗的建筑,为情感寻找方向。房间里没有桌子,同屋的人睡了,就把被褥卷起来,在床板上写下那些
城市观看者 我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沈阳军区“炮校院”的那个家,我出生以后在那里住到七岁。为什么叫“炮校院”,是什么“炮校”,我没有考证过,至今不得而知。那是临近中山路和二经街交叉点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一圈小洋楼,是旧时代遗留的产物,但旧时代的产物也可以“古为今用”。 我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也可以说三层,因为第一层是半地上半地下,我家在一层,实际是一层半。小楼外表是一色的青砖,楼顶是坡顶,有点
迟子建,中国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著有《伪满洲国》《白雪乌鸦》等长篇小说,《逝川》《清水洗尘》等小说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散文随笔集。曾获得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百花文学奖等。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昨日到爱荷华。在芝加哥转机时,我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去转机处问询,之后坐了两站机场轻轨,重新安检,顺利找到了去往锡达拉皮兹
犹记得应该是二十年前,我跟随深圳较早拥有小车一族的朋友们北去粤北韶关下辖的南雄,匆匆逛过珠玑巷,之后去了岭南南面,亦即南雄这边的梅岭古道。这条打下了唐朝名相与诗人张九龄深刻印记的古道两侧,梅树杂生,树上已经结了小指头大小的青梅。尝一颗,苦涩不能入口。梅子成熟季约在每年的六七月,那么推算一下,我那次过去,约在三四月间。沿路而上,站在绿苔侵阶的大庾岭关口,朋友告知,对面就是江西赣南的大余县。 道一声
遛鸟人 遛鸟的人在立交桥引桥边的人行道上已站了很久,照旧双手插兜,照旧穿那件不黑不灰、又黑又灰的夹克,照旧不跟任何人说话,照旧身边围绕着三个鸟笼。冬天的风从四面八方往立交桥灌。这座老旧的桥,就在我们街的转角处。桥下是片光线不甚好的空地,但是面积也大,人流量也大。做小生意的人就自发聚在那里,真是卖什么的都有。牛羊肉也有,蟑螂药也有;旧书旧历有,山寨的名牌用品也有。“十块钱一条的真皮皮带!不是真皮不
布鲁诺·舒尔茨说:在那些超凡脱俗的时刻,我们仿佛体验到顿悟的曙光。 山形 气喘吁吁的时候,终于爬上山坳了。 大山是刚被雨水洗刷过的。适才,在山谷行走时,那雨正好倾盆泼下,我藏匿于一个山崖的洞里,无聊已极,无聊就干脆看小溪的洪水暴涨。 那洪水是很有气势的。咆哮着,如千万匹野兽向前冲撞,大有把这个沉闷的世界冲走的企图。可是雨刚一停下,洪水就溃退了。这变化其实就是在瞬间的事。但,我毕竟没有因此大
柏林,不是巴黎、伦敦,也不是布达佩斯或者维也纳,用当年一任市长的话概括柏林——柏林穷,但性感。 柏林的穷,如影随形,柏林市政府是德国为数不多的破产政府,运营靠花未来的钱。 柏林的性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全靠体会。柏林没有上面提到的那些欧洲都市的气派,因此穷酸?但柏林有自己独特的命运,因此丰富! 一 站在柏林西南部麦基尔大街上,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去柏林吧! 在我的想象中,当年这声音不
一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在这美好的时节,我放下所有杂务,心无旁骛回到故乡:萍乡。 萍乡,名字与它的气质很匹配。这个名称的来由,与楚昭王有关,更与孔夫子有关。宋代文豪黄庭坚诗云“若非精鉴逢尼父,安得佳名冠此乡”,《汉书》《孔子家语》《太平寰宇记》等史书对此亦有记载。得名于孔子,是萍乡的荣耀,也成为萍乡的历史文化基因。两千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无论世间如何变化,萍乡未曾更改过名称。
一 我在城市暂居的地方并非市中心,但它与城郊的距离仍然被拥挤的交通界隔着。“繁华”是一个冷漠的词语,它将咫尺之间幻化为天涯般遥远,而在城市的内部,这种遥远也局部地存在于城中村之间。我在热闹的抖音里看到这个城中村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喜悦”,我决定去这个打车要三十八元抵达,而理发只要八元的地方。村庄和城市的区别首先是形态上的。村庄是铺排的,它在一个平面上生长。一旦高楼长起来,生活往上而去
一 当你被一片湖水吸引,你便默认了它的抒情方式。 在浩大的静默中,湖水独自撑起黄昏的剧场,邀你一同见证白昼的退位仪式。落日把征伐的野心摔碎了,歃血为盟的酒水泼在湖面。一摊红晕温柔迷人,将恢宏的叙事解构之后,又在倦鸟的叹息中慢慢燃成了铅灰色。 风将湖面打磨成一块毛玻璃,对镜自照的楼宇因此丢失了影子。它们沉默着,不断回忆自己的来处。岸边的柳条鹅黄初覆,风将它们捏在手里,一遍遍练习飞针走线,伺机缝
一 只有十六平方米或者更小,门对开,半截玻璃,边框为老式银色铝合金。这就是瑟缩在B城一条主要街道东面,我名曰“诗韵鲜花苑”的花店。 风一撞击那门,就会发出哐当哐当要破碎的声响。窗户是一米见方的大玻璃,底部留有两个长方的小窗口,为上一个卖烤鸭的租户留下的。这两个小窗口自此成了我通向社会,通向世界的窗口。从石油小镇往B城搬家时,如我当年逃离故乡,匆忙而迷惘。只是把在石油小镇花店的物品,塞进来完事,
在奉乡喝酒,一不小心就是豪饮。 上了年纪,我喝酒就有所顾忌了,逐渐在控制酒量,一般不会喝醉,顶多也就喝个七八分收手。可是那天硬是没有控制住,有点喝高了。原因有二:一是那酒好喝,是修水有名的“上奉米酒”,又甜又浓,入口好极了;二是需要压惊,当天在拜谒大板尖下山的路上,我们乘坐的那辆火石村朋友的爱车,被一辆载客的“昌河”车拱了一下屁股,差点葬身山崖。回来后几个人都心有余悸,口干舌燥,端起酒杯便是庆幸
一 常在一些空寂的夜,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特别是那些关于四季时蔬的名字,从母亲的口中说出,总觉那时蔬就像我们几姊妹,都是母亲身上的肉,亲着呢。 母亲会把一种在我的家乡叫作洋海椒的时蔬种在边坡上,侍弄其他时蔬时,顺手给洋海椒一勺畜粪。洋海椒就开始摇头摆尾,像得了糖果吃的四姐一样,两个洋哒哒甩起来那个乐呀!害得母亲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们对边坡上的洋海椒不陌生,它陪伴了我们童年的所有夏天,只要是夏天,一
海蓝 石头太过永久,而生命却过于短暂。为留下短暂的生命痕迹,人们便在石头上刻下印迹,试图抓住永恒,乐长生之久远。 山,沉默而永恒,岁月在其上镌刻不朽。言说山,不得不说五岳,说起五岳,便要谈其首泰山,不得不望摩崖石刻而顿首。 最令人称奇的摩崖石刻便是秦泰山刻石了。秦泰山刻石是泰山石刻中年代最早的作品,石头上面分别记录了秦始皇嬴政和秦二世胡亥父子二人封禅泰山的功德,而且都出自秦丞相、小篆发明人李
在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丹顶鹤。 一个小女孩隔着玻璃围栏,手里抱着一只玩具丹顶鹤,将玩具丹顶鹤的小尖嘴对着围栏内的丹顶鹤的大长嘴。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说,丹顶鹤,丹顶鹤,小丹顶鹤来找妈妈来了,你是它的妈妈吗?丹顶鹤隔着玻璃轻轻啄着小丹顶鹤的嘴,之后高扬起长颈看着我们。这个时候,我才真切地看清了丹顶鹤的眼睛,还有那鲜红色的头顶。丹顶鹤的眼睛大而且圆,我能够清晰看到瞳孔周围
写我的母亲,我想从她的两次骂粗口写起。 一次是,记忆中应该在我的高中时期,具体什么事由记不得了,但脑海异常清晰的是,她和父亲因为什么事发生了分歧,她对着父亲大声地骂了两句粗口,然后就自己哽咽着回到睡房—— 一个常年昏暗的房间。是的,不是连续喋喋不休地骂,就是突然爆发的那种骂,而且就是两句。父亲站在门外,脸上挂着很复杂的苦笑,既有不解“怎么这么大火”,又有不认输或者委屈的意思。 我模糊想起来了,
村庄里,每年都会有人死去,一个或几个。村庄太小,他们必须给新的生命腾出地方,就像麦田里的麦子,只有割掉老的,才能长出新的,一茬压着一茬,没有人能赖着不死,这是难以改变的规律。这个规律看上去好像是一条线段,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其实真正悟透的人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这个规律其实是一个圆,生死相接,循环往复。村庄人都知晓这个规律,虽然他们无法用准确的话把这个规律说出来,但心里却都清楚。 我居住的这个村庄
毡匠拉麦是黄土梁村很有名的单身汉。之所以都知道他是单身汉,或许是因为他的一手绝活,村里的乡亲们都夸他压制的毡毯是最好的,经得住用。我六岁时就认识他,只知道他是外公家的邻居,而且还以为他是厨子。因为繁忙,父母把六岁的我和三岁的弟弟送到外公家住了四十天。那些天,每次只要见到他,他都会请我们一群小孩子去他家,吃他摊的鸡蛋饼。每次毡匠望着我们吃得很香的模样,黑里透着红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就像是秋天成熟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