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祖籍浙江宁波,1942年生于天津,当代著名作家、画家、文化学者。代表作品有小说集《俗世奇人》、散文集《珍珠鸟》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百花文学奖等,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意等十余种文字。近年来,倡导与主持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推动传统村落保护,对当代中国社会产生了广泛影响。 有一次,某报一位编辑约稿时说,如果你太忙,写篇小散文一—或者一篇小小说也行。 我则笑道:最难写是小小说。小小说往
通话结束,曾易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不对劲,刚才的电话不对劲。 电话是余东打来的。 曾易和余东是发小,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小学、中学、大学,他们都是同学,天天黏在一起,仿佛连体人一样。毕业后,两人同时回了家乡。这两年,两人都当了领导,忙得脚不沾地,但工作再忙,每个月总还是要见上几回面。 “我请你喝茶。”这是一句太正常的话,可曾易却感到怪怪的。措辞、语气好像都没有问题,那怪在什么地方?曾易站在原地
四叔在电话里说:“老五,小秋不知得了什么病,开了刀也没好,你给治一下哈。” 听到“开刀”,老五吓得一哆嗦,脱口说道:“来吧来吧。” 老五不是大夫,可那有什么关系?四叔让他治,他就得试巴试巴。 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咋的,把两姓三代的血亲都算上,老五的家族里,只出息了他一个。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在大连市内工作。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可整个家族里边,数他地位最高,他不为族里出力,还能让谁出呢
在我六岁那年,打酱油还未引申出其他含义,就是拿着空瓶打散装酱油。我打酱油的地方位于离家门口不远处的国营酱坊。酱坊不仅出售油盐酱醋,还有瓶胆灯泡、毛巾肥皂,甚至一些简单的化妆品。 酱坊负责人是我姑父,大家叫他曹主任。其实酱坊就俩人,姑父和一名副主任。按理说姑父大小是个正职,凡事不用亲力亲为,可他喜欢帮人打酱油。每次去酱坊,姑父都会亲自接待我,而那位马姓副主任一准在旁边嗑瓜子,且嗑得瓜子皮到处都是。
汪海洋来接我时正好是下午两点,同车的还有肖可。之前联系时汪海洋让我别开车,我抱怨说:“那你也别开。总共就三个人,你这是准备躲酒,还是为了帮我省一份代驾钱?”汪海洋说坐一辆车热闹。 不仅热闹,还挺喜庆一—汪海洋开着新提的沃尔沃。反正汪海洋攒的局,今天他做东。 谁也不曾想到,第一站,汪海洋竟拉着我们去万达买鞋。汪海洋对我说,想穿什么款随便拿,他请客,肖可买单。我们各自挑了一双篮球鞋。试鞋时汪海
乌云压得很低,嵌在了屋檐上,好几阵风都没有将它吹散。雨肆意飘落在阿晚头顶,像是专门为她下的。 阿晚蹲在地上,用铲子掘土。雨停了吗?阿晚望向天空。一把伞撑在了头顶。那人轻声说:“您好,您是要种花吗?我略懂植物的种植方法,请问,您为何不选择一个晴天?” 阿晚回过头,诧异地看着这位年龄相仿的青年。青年觉得自己唐突了,连忙抱兼:“对不起,是不是我带来了这片云?” 阿晚继续掘土:“哦。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宇弛,1986年出生于安徽芜湖。自2024年3月起开始投稿,参加了第三届全国小小说青年作家训练营,获得“优秀学员”称号,后一直进行小小说创作。作品见于《安徽文学》《作品》《百花园》等。多篇作品入选《台港文学选刊》《小小说选刊》等选刊,并入选多部作品集。曾获得《小小说选刊》2024年度优秀作品奖。 孔子的人生规划从15岁开始,整整齐齐,一粒纽扣一个眼儿。大多数人根本对不齐扣眼,比方说我,6岁
雪弟,1974年生,现任教于惠州学院文学创作二级。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副会长,广东省小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著有《当代文学格局中的小小说》等评论集、诗集多部。曾获第六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在创作谈中说:“怎么写固然重要,但写什么更值得去探索。我希望写出揭示人心人性,描摹时代风貌的作品。”那么,他在具体创作中,做得如何呢?下面我们以《打酱油》《老男孩》和《雨城云上》三篇小小说为例,做些探讨。 《打酱油》
六月的一天,没有风,阳光好,蓝天上的白云像一群一群的羊。兜兜急急慌慌地跑进院子,喊:“爹!娘!不好了,不好了,麦子叫唤啦!” 老汉五十岁,老来得子,惯得不行。以为说的是人,他抱起兜兜,说:“谁叫唤?” 兜兜说:“麦子都在地里叫唤呢,起劲地叫唤。” 老娘脱下兜兜的鞋子,说:“净胡说,麦子咋会叫唤?看看,鞋里灌满了泥土和草籽,别上地里瞎逛,还是进屋里念书吧, 。” 兜兜出生时,娘没奶水,就煮麦
起初诗人写诗,完全是兴趣使然。他把诗写出来,感觉不错,自我欣赏数日,然后写下一首。诗人写诗五年,桌面上堆起厚厚的手稿。诗人常常打量那些手稿,觉得它们毫无用处,又觉得它们应该换来一点什么。 除了写诗,诗人还画画。他画美女,却画出很多张飞。他将张飞们撕掉,再画,再撕,再画,再撕…终于他画出一幅美女,美女身段婀娜,眉眼迷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诗人将美女挂到墙上。他枯燥的生活里,终于有了一个女人。
我那些漫长的童年时光,大部分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那天黄昏,外婆还没把晚饭做好,我在荒地里溜达,揪碎了不少蓝紫色的牵牛花。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斜背破烂书包的女孩从竹林子深处大踏步走过来,肩膀一高一低,鼻涕一长一短。 “姗姗,我们俩一起玩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又惊又喜。 “关注你好久啦!我们妖怪没事的时候,就聊聊你们这些老揪花揪草的小孩。” “妖怪?!”风穿过竹林,吹到我汗湿
小学闺蜜说要来看我。从老家到瓦城没有直达大巴,我让她在一个高速路口下车,我去迎接。 我连续两夜没睡好,脑袋里全是从前扎羊角辫的我和她。 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一遍。门厅摆上新拖鞋。鲜花、茶点、瓜果也都预备齐全。 我给女儿的卧室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女儿在上海读研,卧室空着也是空着,我打算让闺蜜住在家里,就像当年我曾经住在她家里一样。 我提前到达约定地点接她。车窗外,柳绿桃红。 我听了三遍《罗刹海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唐·李益 长安城的夜宴总是笙歌沸天。霍小玉垂首调弦,指尖一拨,清冽的歌声便如寒泉倾泻:“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座中喧哗霎时沉寂,只余烛火啪,映着她眼角一点湿意。屏风后,一双眼晴灼灼追随着她一一那是新科进士李益,他未曾想到,自己月下西楼那一缕薄愁,竟被这女子唱得如此惊心动魄 曲终人散,李益拦住了她。月色下,他凝视她微蹙的眉峰:“姑娘唱这诗,似有
隔江站在“小蛮腰”的对面,布日古德老人就觉得有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想吐又不能吐。他的孙子小巴林说了,要是在广场上吐痰,就是不文明。布日古德心里骂着“文明”。 哼! 吐痰都是不文明的事,那你们这些兔崽子天天挖空心思搞钱就文明了? 布日古德见不得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巴林和一些年轻人天天搞什么“策划”。他对小巴林的爸爸,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巴图是有意见的:从小就不怎么管小巴林,让他在城市里学了一些臭毛病一喝
“小珊,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他探进小脑袋,目光带着期盼。 “好的呀!”她欢欣地答,仿佛与他一样渴望着玩。她拎起彩色塑料桶,桶里有弹珠、纸牌、毯子、陀螺、橡皮筋、彩纸、水杯…他眼珠如弹珠亮晶晶:“哇哦!这么多啊!” 他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来到小区花园。她问今天玩什么游戏。他的目光在塑料桶里找了找,叹息道:“都玩腻了,有没玩过的吗?” “下象棋打扑克吧,省点力气。” 他苦恼地挠挠头,说:“我好
妈妈轻轻地对芙蓉说:“闺女啊,这人活一辈子,啥最不好咽?气,气最不好咽。”摸摸芙蓉长长的头发,擦擦芙蓉脸上的汨水,妈妈说:“道理都是直的,路是弯的。静下心,慢慢走。” 芙蓉就扑进妈妈怀里,孩子般大哭起来:“难,太难。” 妈妈的泪就扑嗒嗒地往下掉。 昨晚,为了一些家庭琐事,芙蓉和婆婆大吵了一场。吵过架,芙蓉上了楼。这时,喝多了酒的丈夫海堂回来了。听了妈妈的哭诉,海堂就上了楼。不问青红皂白,海堂
大舅老了。看上去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令人心疼。 “年轻时透支太多体力,所以老了人就不中用了。”看到或想起大舅颤颤巍巍的样子,母亲总会说,“当年,你那个骑马归来的大舅可威风,可潇洒了,好多如花似玉的姑娘追着说要嫁给他。当听说你大舅为了你大舅妈,放弃部队提干的机会归来,又都羨慕地说你大舅妈好福气。” 昨天,大舅握着咽了气的大舅妈的手,久久不肯放,好像一放手,他这片枯叶会被风卷走似的。众人好说歹说,
刚结束实习期拿到律师执业证没多久,律所主任就交给我一个风险代理案件,说:“打赢官司,委托人分我们标的款的 5% ,其中 20% 归你。” 这是一起建设工程合同纠纷,标的额虽不算大,也有两百多万,又是外地项目,远在千里之外的湘西,根据专属管辖规定,只能到当地法院起诉。好几万元律师费等着自己,办案之余还能顺道旅游,正合我意。 我欣然领命,像台涡轮增压发动机一样,动力十足地跑了五六趟,终于打赢了官司
勒庞坐在酒店房间的书桌前,得体的西装让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泥塑的雕像。简单打了招呼后,她一言不发地布置好被铺,坐在床边,盯着蒙蒙的毛玻璃。她注意到勒庞的手边有一瓶开封的酒,瓶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打算主动说任何话。她也许在所有方面都是一个祈求者,但绝不会在情感上向他人投降。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勒庞以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开了口。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家人呢?或者你的某个朋友
夜里十一点钟,洋哥仍然躺在沙发上,他的心抖起来了。他身体抖动着,看着歪身靠在另一个沙发上的陪护人。不多时,洋哥睡着了。 深夜一点多钟,洋哥忽然哭了起来:“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 洋哥说的打人者就是陪护人,他和陪护人是亲戚。准确地说,陪护人是洋哥的儿子。 洋哥忽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他呆呆地出神似的朝屋顶瞧去。 洋哥嘴角动了一下,似乎还要哭,但又忍住了。 陪护人的脚步声进了房间,随之而来的
在刚特公司,只要有人喊:“老钟叔来了!”大家都会下意识地看看脚下的劳保鞋,摸摸头上的安全帽。职工们说:“看见洪厂长就想起电影《地道战》里敲钟的老钟叔。时间久了,我们就习惯地叫他‘老钟叔’。” 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实习。老钟叔板着略黑的国字脸,指着小册子说:“都给我一字不差背下来,明天我要抽查,不合格的不能上岗。”我一看是《安全操作规程》。 实习的第二个月,赶上两年一次的设备中修。对于,正常生产时是
上面布置了一个任务,说有关部门准备举办全国性的民间剪纸艺术展览,要求我们文化馆的几位老师分头下乡采风调研、收集整理。滨湖镇民间剪纸历史悠久、爱好者众,我和小傅决定第一站就到那里。 到了村里,几位大婶围上来。一听说我们是来了解剪纸,都笑了: “哈,这个谁不会呀? “这里没有纸,不然,现剪给你们看。” 随行的小傅从拎着的包里拈出几张A4纸大小的红纸来,说:“就是没剪刀。” “要什么剪刀!拿来
我第一次接触啤酒是在村里的丧事上。旁边的大人说多灌几口就喝出味道来了,他们还说那些比我小的小孩都已经学会了。我硬着头皮把碗里的啤酒吞了下去。啤酒撩拨着喉咙、肠胃,还有脑袋。我心里交错着喜悦和悔恨,这种感觉不断地升温,最后我发现酒精带来的是埋藏在岁月里的伤感。我才十三岁,按说没有什么要感伤的。 我很抗拒死亡这么具体地摆在眼前。死亡像是一根线,串起了村里人忙碌的步伐一一做花圈,扯白布,请道士做法事…
大炮老师教我们初三语文,兼任班主任。 他本姓包。因其块头大、嗓门大、火气大,我们便在他的姓上加了把“火”,私底下叫他“大炮”。 大炮时年五十许,满脸刀刻似的皱纹,“炮头”如枯草;“炮口”一张,两排黄牙;“炮眼"不大,却炯炯有神。我们觉得他亲切他的样子像极了我们的父亲。 大炮没念过几年书。他说过,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差点饿死,哪有钱读书?但他却能教初三语文,你说怪不?一—不过是民办教师,工
那是!钱没少花。直接买还买不到。得拿着钞票去银行购汇,再去外贸品商店买。松下款。画中画最高级。什么是画中画?就是左上角的一个小屏幕,调台的时候,大屏幕同时看着。两不耽误,一键调换。 大屏幕后边,套着一个大大的匣子,就像一个胖妞,綰着高高的发髻,端端正正地杵在客厅里。显摆呗。怕谁看不见,专门还给找一块红盖头一有点像绸,又有点像绒,摸上去滑滑的。就是这么高档! 反正我叫它大屁股洋妞。我的两只眼睛就
爸爸把她领进门的时候,我正饶有情致地摆弄着一只葫芦。 “囡囡,别玩了。赶紧看看爸爸把谁带回来了。”空气里弥漫着爸爸昂扬的声调 我停下手里被我摩挲得光亮的葫芦,瞥了一眼突兀的来客一一瘦,脸色暗沉。 只一眼,我就确认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爸爸却说她端庄大气,有古典的柔美。 爸爸不知道,我喜欢的是露丝,心里再装不下别的。 然而,我的喜好拗不过爸爸的钟情。 我也只好装作喜欢的样子。 然而,没过
天蒙蒙亮,尕毛吉叫醒了老伴格勒和儿子杰布。尕毛吉尖声喊:“快起来,草垛又让那些鹿弄塌了。”格勒和杰布穿上棉衣走出门。昨晚下了一层“鸡爪雪”,生硬的风扑面,山里的初春还很冷。 院后的羊圈旁用木头搭起架,在上面堆了高高的草墩子,草墩子是牛羊度过青黄不接的春天的口粮。格勒养着二百多只羊,每年要从山外买来一千多个用麦秸、玉米秸打包的草墩子,每个草墩子二十元,总共要花费两万多元。山上的草,经牛羊一冬天的啃
花豹死了!确切地说,是花豹被人打死了。 花豹不是豹,是杨宏家养的一条狗。它生活在杨宏家,已经五年。但如今,花豹死了,被人打死了。打死它的不是别人,正是它的主人杨宏。 花豹来到杨宏家,纯属偶然。那年春天,它原来的主人带着它,从县城来到生活在乡下的杨宏家一原来的主人,是杨宏家的亲戚。亲戚说,县城正在创建“文明城市”,禁止养狗,希望杨宏家能够接收它。杨宏知道,儿子安安早就想养狗了,于是欣然应允,留下
1940年。 傍晚,刘记骡马店刘掌柜的儿子一棍放驴回家,隔着院墙就听见娘和几个姐姐在痛哭,哭声把院墙上的土都震掉了。 刘掌柜和他的骡马被日本鬼子强行征用了,往九龙山里送军火,只一天,便被打散了。骡马被鬼子煮食填了肚子,刘掌柜不知去向。 一棍娘见儿子进了家门,哭道:“儿呀,你快去躲躲吧!村里的牲口都喂了枪子儿了。你这几头驴,日本人盯上了!” 娘的话还没收音儿,伪军就带着几个鬼子冲进了院。鬼子
哑巴风筝会说话,这在潍县城是人所共知的。 哑巴姓陈,叫陈善庭,打出生起就听不见声音,“天聋”。俗话说,十聋九哑。因为听不见,也就没办法学人说话,最终成了“地哑”,可把他爹娘愁坏了。八岁生日那天,下了点小雨,当娘的煮了一碗和乐面(一种潍坊特色的饸饹面),满眼含泪地看着他吃了个底朝天,让他爹领着去了永盛扎彩铺。 扎彩铺做冥器生意,赚死人钱,向来不受人待见。好人家的孩子,谁往这里送?可像哑巴这种
省道改线,要经过月亮湾村。从规划图上可以看出,需要占用耕地,需要拆迁民宅和其他一些基础设施。上级拟定的赔偿协议公平合理,多数村民都没有异议,唯独老王不愿意,因为涉及他老爹的坟,需要将坟迁往别处。 村主任老贵出面协调,说:“老王,你想讹钱?” 老王摇摇头,说:“俺不要钱。” 老贵说:“不要钱你啥意思? , 老王说:“俺就是不同意扒坟。俗话说,坟地莫搬,搬为不尊。你不是不知道。”在农村,扒坟是
张春明疯了,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就是痴了。两年前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有些惊讶,毕竟张春明在我心自中一直是很精干的。张春明住在村北头,跟我们家有点儿拐弯儿亲戚,每年春节期间都要来我们家吃席。他总是笑呵呵的,衣服板正,脸很干净,一看就是用香皂洗了至少两遍的样子,这使得他在一大炕吃席的务农男人中很扎眼。他对所有人都有礼貌,哪怕见了我这样的小孩,也热情地笑着打招呼,见了老人就更不用说了,快步上前亲热地拉